“淩曦!”
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淩曦順著搭在肩膀上的力道轉身,便跌入景煜幽深的目光中。
以往這眼眸裏被無盡的冷靜、沉穩填滿,如今卻意外地出現了擔憂、驚恐甚至後怕的情緒。
事實上景煜的心緒的確很不平靜,他遠遠瞧見一大幫村民鬥毆,腦海中浮現出的隻有如何更快地製止這場騷亂。但等他在雜亂的人群裏看到淩曦的身影時,冷靜的思維一下子亂了。
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是憤怒,是害怕。
他們大理寺的淩評事,居然被一群暴徒似的人裹挾其中。而淩曦身邊揮舞的拳頭和木棍隨時都可能落在他的身上,這樣的景象刺激的景煜頭皮發麻,渾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景煜便對身邊的蕭然下達了命令。
“製止騷動,立刻!”
蕭然非常完美地完成了他的任務,但這並不能平息景煜那顆快速跳動的心髒。他勒繩下馬,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淩曦麵前。
“淩曦!”
“景大人!”
淩曦精亮的瞳孔中倒映出景煜頎長的身形。
“大人,您怎麼來了?”
景煜喉頭滾動,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緊張地將其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可有受傷?”
“沒有。”
淩曦也低頭看了看自己,隨即為自己滿身泥水的狼狽樣子感到汗顏。
遇刺同時沈逸航也急匆匆趕了過來,“淩兄!你沒事吧?剛才那群人有沒有傷到你?”
“我沒事。”
淩曦試圖甩甩手腳,展示自己的情況,卻發現景煜還死死抓著自己的肩膀。
景煜似乎也回過神來,緩緩收回了手臂。但下一秒,他卻脫下了自己的外衫,徑直披在了淩曦的身上。
“大人!”
淩曦嚇了一跳,像隻受驚的兔子。她伸手按住了景煜的手腕,不讓他把衣服脫給自己。
“這是您的官服!”
官服可不是能隨便亂穿的,這若是被有心人拿去翻嘴做文章,連景煜都可能受到斥責。
誰知景煜卻毫不在乎,“沒帶披風,你且暫時披著。”
他官袍之下是一身玄色的緊身長袍,乍眼一眼有些像夜行衣。將景煜修長且精壯的身體線條勾勒得很是完美,是那種少女看了要尖叫,男人看了會沉默的程度。
然而淩曦卻沒心思注意這些,她此刻的心情被惱怒、沮喪、無力充斥著。
“抱歉,是我沒有處理好洪村與七舍村的問題,還差點惹出了大麻煩。”
沈逸航回頭看了眼被官兵們鎮壓的大量村民,也忍不住詢問淩曦。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你好歹也是大理寺的官員,他們竟敢在你麵前打成這樣。”
不等淩曦開口解釋,遠處又疾馳而來一輛馬車,以及跟隨其後的一隊衙役。
“東家!東家!”
原本消失的洪迎梅此刻正從馬車中探出頭來,極力地揮舞著手臂。
“那是?”
“孔縣令。”沈逸航解釋道,“景大人看你一來洪村就沒再回去,心生擔憂,便帶著我過來看看情況。誰知在半途就遇上了孔縣令,還有那個告狀的姑娘。”
“你們是在半路遇上的。”
淩曦恍然大悟,難怪大理寺的人會比縣衙的人來得還快。
孔千山的馬車徐徐停下,洪迎梅猴兒似的跳了出來。
“東家,我去把救兵搬來了。”
剛說完,被官兵們擒住的柴方就迫不及待地大喊了起來。
“迎梅!”
“柴方?”
洪迎梅麵色驚訝,“你怎麼被抓了?”
緊接著她又看到了洪村其他的村民,以及七舍村的人。這一個個麵帶淤青的狼狽模樣,一看就是打架了。
“東家,有您在洪村坐鎮,這七舍村的人居然還打上門!真是太過分了!”
淩曦抿唇,“柴方他們挖破了蓄水塘,洪水衝毀了七舍村的稻田。”
此話一出,上一秒還義憤填膺的洪迎梅就瞪圓了眼睛。滿肚子的牢騷像是混合了漿糊,黏答答地粘在了嗓子眼兒。
“這……”
“謔!”沈逸航發出一聲誇張的驚歎,“膽子這麼大,這是想把牢底坐穿嗎?”
淩曦自責地撓頭,“都是我沒看住他們,總之情況有些複雜,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
許是感受到了她情緒上的低落,景煜再次伸出手,這次卻是落在了她的頭頂。
“不關你的事。”
隻是一觸即開的觸碰,力道也不大,卻像是給淩曦注入了新鮮且足夠的力量,讓她不禁濕潤了眼眶。
今日發生的種種事情都在她意料之外,雖然已經竭盡全力地去把控了,但她畢竟隻是孤軍一人,總有掌控不到的地方。
淩曦下意識把這些紕漏歸咎到了自己身上,認為是自己能力不足才導致了現在的局麵。但景煜的平淡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就把她從溺水一般的低落情緒中拉扯出來。
呼——!
淩曦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轉身即逝的脆弱感壓下。
“景大人,隨行人員中可有大夫?”
“怎麼?”
景煜眉頭瞬間蹙起,再次投去關切的目光。
淩曦擺手,“不是我,是村子裏的村民,他們需要幫助。”
景煜來得及,原本隻想帶著蕭然和官兵,連沈逸航都是強行跟來的。
“孔縣令。”
“下官在。”
守候在一旁許久的孔千山聽到自己的名字,忙不迭地上前請罪。
“景大人息怒,都是下官管轄不嚴,才讓這兩村村民出現了鬥毆的行為。還請景大人治罪!”
“治罪的事情回頭再說,你帶的人當中可有會醫術的?”
“有!有的!”
洪迎梅去縣衙通報的時候,就已經把村子裏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孔千山一聽連屋子都被掀了,登時頭大起來。他不敢怠慢,隨行者當中有好幾個大夫。
得到景煜的命令,孔千山立刻派人進駐洪村,抓緊時間處理傷者。
至於在村子口鬥毆的幾十號人,無一例外都在景煜的盛怒之下,被連夜帶回了縣衙看管。
深夜。
淩曦沐浴之後換上新的衣衫,剛把頭發擦幹束好,就聽到沈逸航敲門的聲音。
“淩兄,可睡了?”
“還沒。”
淩曦上前開門,將沈逸航讓進屋。後者做賊似的溜進來,手裏端著托盤,嘴上催促道。
“關門關門。”
淩曦照做,目光卻被對方手裏的東西吸引。
“拿的什麼?”
“剛才去縣衙的廚房逛了一圈,本想尋些宵夜吃,卻隻找到這些。沒辦法,隻能將就熬了一鍋粥。”
沈逸航一邊說一邊揭開鍋蓋,竟是一蒸鍋熱氣騰騰的肉糜粥。
“你做的?”淩曦心下驚訝,同時被香氣吸引著湊上前。
由於天色已晚,景煜臨時決定所有人都在縣衙歇息,明日一早審理了洪村和七舍村的案子之後再回京都。
而淩曦忙活了一整日,幾乎是連口水都沒喝上。此刻聞到香味,腹中接連傳出咕咕的叫聲。
沈逸航獻寶似的把粥呈上。
“怎麼樣,還可以吧?”
軟糯的白米粥裏混著肉糜與少量蔬菜,賣相一般,但對於餓了一下午的淩曦來說已經足夠了。
“多謝!”
淩曦也不客氣,伸手拍了下沈逸航的肩膀,便盛了一碗出來。
沈逸航瞧著她饑餓的樣子,深深歎了口氣。
“幸虧你沒事。剛才回縣衙的時候,你可是沒瞧見景大人的臉色,孔縣令都快被他嚇哭了。”
淩曦吹了吹滾燙的粥,神情也淡了下來。
“是我的錯。”
“你可千萬別這麼說。剛才你更衣的時候,孔縣令把洪村與七舍村的情況都交代了。這兩個村子結怨已有近十年,像這種大規模的鬥毆又不是第一次。連縣令都管不住,還指望他們能乖乖聽你的話,放下仇怨?”
淩曦抿了下唇,用膳的欲望降低了不少。
“可我是他們的東家。”
“東家也是人。況且東家都隻管收租收糧,誰管他們這些破事。”沈逸航單手撐在下巴上,衝淩曦眨眼睛,“不過今日我還是頭一遭看到景大人這麼緊張,在聽到孔縣令說洪村出事後,那胯下的馬兒騎得都要飛起來了。”
淩曦回想起景煜在村子口找到自己時那關切的眼神,不自覺的有些臉熱。
“景大人關心下屬,我得好好謝他。”
“我也關心你,還親自為你洗手作羹湯。”沈逸航不滿地點了點還在冒熱氣的鍋,“這要讓我祖父看到了,肯定又要氣得跳起來。”
提起他們兩人的緋聞,淩曦不由得失笑。
“那你這麼晚了還待在我房裏,回頭當心你祖父揍人。”
她這麼說,沈逸航還真就撐著桌麵站起身來。
“那我回去休息了,大半夜跑這麼一趟,還真是有些累。”
“我送你?”
“不必,你快點吃東西吧。”
沈逸航大咧咧地揮手,吹著口哨離開了淩曦的房間。然而在他走後,淩曦卻沒有慌著吃東西。在短暫的思考後,她幹脆端著這鍋還在冒熱氣的米粥敲響了景煜的房門。
“景大人。”
屋內一片安靜,隔了許久後才傳來景煜的聲音。
“進來。”
淩曦推門而入,外間沒看到人影。等她挑開珠簾進入裏間時,卻被一陣白色的水霧朦朧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