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獵獵,東北長空隱約火光衝天。
斥候來報:“稟大將軍!洛陽聲震如雷,恐牆傾屋塌,有地動之災。”
韋三絕道:“胡扯!若真是地動,洛陽令那等貪生怕死之輩跑得比誰都快!廣平王滿口仁義道德,為何不開洛陽城門放百姓出城?再探!”
斥候應是,疾風而去。
洛陽城池堅固,易守難攻。高大閘樓五丈有餘,凜凜皆有重兵。甕城門戶箭樓林立。
城門喀喇喇緩慢打開。馬踏長街,天子近衛鐵甲耀目,長槊鋒芒。萬餘甲胄緩轡入洛陽城。
守城將領單膝跪倒在地,抱拳道:“屬下奉廣平王之命,前來迎接右衛大將軍、雲羽衛統領……”
韋三絕手握馬鞭道:“東北處為何有火光?”
將領道:“屬下不知。屬下駐守城門……”
韋三絕道:“殿下呢?”
將領道:“殿下正在廣平王府。”
韋三絕冷冷看著他。
那將領倏然明白,忙垂首道:“稟大將軍!溫王殿下正在萬象神宮。”
雲羽衛火把密密麻麻,如繩索緊箍成一條長長火蛇,蜿蜒行過漆黑的朱雀大街。
韋三絕皺眉道:“傳我軍令,即刻前往萬象神宮!”
高大箭樓上悄無聲息出現二十餘架十二石車弩,弓弩手以軸轉車張弦開弓,對準了浩蕩前行的雲羽衛。
天子明堂,萬象神宮。
正殿俱都燈火通明,人影幢幢,極為熱鬧。殿外卻並無半個侍衛。
韋三絕手握刀柄,沉聲道:“開殿門!”
雲羽衛打開殿門,發覺數百位京兆官員被繩索鎖住口塞布條,見到雲羽衛頓時紛紛激動掙紮口中嗚嗚作響。
侍衛立時拔刀砍斷繩索。
紫微令顫巍巍哭道:“辱沒斯文有失官儀!廣平王將我等鎖進殿中不知去向。幸大將軍來救……”
秦無庸衣衫散亂跑的鞋都丟了一隻。撲倒韋三絕腳下高哭道:“大將軍!殿下危矣!殿下去了鏨陵祭拜光烈皇帝!至今未歸!”
東方夜空蒼涼號角聲如悶雷滾動,一路鼓蕩震痛諸軍耳膜,響貫天地。
魚之樂三千親兵是為殿後。聽到號角不由一愣。片刻轟然高呼:“是突厥人!”
韋三絕吼道:“城內有詐!眾軍聽我號令,立即結陣向東突破城門!殿下有難!”
箭雨飛蝗般從萬象神宮高處而落。洛陽宿衛伏兵過萬,精銳盡出,逆著雲羽衛衝殺而來!
雲羽衛以後陣作前鋒,橫刀長槊砍開一道道血路,迅即又被洛陽宿衛堵回神宮!
雲羽衛被切割成數部各自為戰。
萬象神宮列位大唐先皇牌位泛著深藍光芒,冷冷看著須彌座下屍山血海,天子十二衛互相殘殺。
刀劍互斫,戰馬嘶沸,眾官員慘嚎躲避!
呼哨聲四起。軍醫慕容哐啷抽出陌刀,狂吼道:“朔方軍聽我號令!結牝陣——殺突厥人!”
突厥二字便是血海深仇,刹那將士兵眼睛染成血紅一片!
三千精兵狀如一群瘋虎驟然衝入豺群,金鐵交鳴,鐵騎踩裂骨頭!
嘶吼翻滾的戰馬,飛濺斷折的肢體,大地戰栗恐懼的喘息!
車弩手接連發射重型弩箭,沉重殺器挾帶呼嘯戾聲壓過飛矢箭雨,穿破外牆和房頂,插進神宮宮殿,摜至廝殺戰陣中,將無數士兵連人帶馬釘進堅硬石磚地麵,血肉飛濺。
三千精兵囂張凶悍化整為零,突破洛陽宿衛防線如一根根弩箭直奔洛陽東定鼎門。
城門閘樓火箭紛紛雨落當頭傾瀉而下。
弩箭彙集凝成一點奔襲衝鋒,與守城宿衛短兵相接肉搏攻城!
陌刀崩撞缺口,順著刀槽狂泄而出的鮮血,斷折的長槊!
崩碎的甲胄,三千騎兵散成一線架起長槊再次狂飆!
鐺!是弩箭射穿城門!
守城士兵被長槊挑起摜向城門。朱紅血液順門流淌,像一個詛咒。城門處擁堵無數殘破血腥屍首。
朔方軍橫列合圍第三次瘋狂衝鋒,身後尚有無數敵軍雁陣殺來!
閃電般的快攻,隻為搶奪一線先機——
哢!銅鑄門閂被緩緩抽開,兩方士兵大喊,城門已然失陷!
洛陽城每一寸骨骼隨著定鼎門的霍然打開,都響起了痙攣般碎裂的暴響!
“殺——”
無數騎兵轉瞬衝出破碎的大門奔至平原,將平原之上向著鏨陵連續發射火箭的弓弩陣衝碎踏裂!
士兵高呼:“快看天上!”
長風獵獵,夜空中忽明忽暗,憑借風勢自鏨陵處竟飄過來無數的血紅燈籠。那些燈籠源源不斷,像是帶著最緊迫的使命一般。
無數燈籠在空中燃燒爆炸,殘骸被風吹的漫天滿地,飄散了一地的黑麒麟軍旗。
號角長嗚,沙漠上鷹梟不住盤旋戰場。鐵翅撲打死去戰士的幹枯紫黑臉頰。強悍的西北風呼嘯穿越槊尖長刀。
黑衣殺手以人梯翻越三丈有餘的長樂宮牆,手中長劍挑破月光,人人黑衣覆麵隻有雙眼散出嗜血光芒。
魚之樂背靠殿門緩緩站起。
頭盔已失。身上鎧甲已經被濃黑汙血浸透,漆黑長發微微在月光下飛揚。凜然奪目,威赫烈烈。
魚之樂冷冷笑道:“你果然不放心,還是親自來了。”
廣平王手舉火把慢慢走來。仿佛地獄來的修羅,步不生塵優雅至極。他靜靜看著麵前的垂死之人。
廣平王道:“你夜探我王府。我亦可以派人監視皇侄的行蹤,畢其功於一役。”
魚之樂道:“與異族勾結叛亂,殺害大唐將士。他日下地獄,你永世不得超生。”
廣平王道:“我每日裏都在地獄。沒有什麼不同。”
他眼神裏沒有憐憫,沒有暴怒,惟有一片平和。
廣平王扔掉火把,道:“殺了他。”
與此同時,森冷劍芒如影隨形,刺向魚之樂胸前!
魚之樂踏前一步左手摸向腰中軟劍。刺客似是早已知曉他的兵刃頓時向右橫掠,魚之樂右手一揚拋出一團碎布擊中刺客鼻梁。
那刺客本能閉眼身形後撤,另一名刺客手中黑劍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劍刃如毒蛇般緊追他後心而來。
魚之樂避無可避已看不清眼前憧憧人影,他左手中尚有一把匕首,身後——身後有他生而在世,生而為人,唯一的牽掛。
魚之樂身形微頓,擲出手中匕首。那刺客腰身一轉伸掌拍飛,電光火石之間魚之樂合身撲到了他身前。
他手中武器已然出手再無倚仗,僅憑血肉之軀迎住黑劍,寒鐵透肩而過令諸人均是一愣,刺客不退反進手中長劍狠狠刺穿他肩胛骨,意圖將他釘死在當場!
劍刃穿透窗格破窗而入,將魚之樂釘在了殿門上!
魚之樂手腕一轉砍向他肩肘,刺客手臂一彎兩人距離瞬間拉近,他左掌突出一物迅疾橫刺,一點光芒一閃而沒,那刺客頸間爆出一絲血霧,他踉蹌後退護住脖頸,將那暗器拉出。卻原來是一根墨玉簪。
刺客頸間血噴如漿倒地痙攣而亡。
魚之樂伸手拔出血刃,一口血噴出來。他神識漸失全身浸入冰窖,抬不起任何一條手臂,失血令他眼前發黑。
他慢慢喘息。他以劍拄地撐在當場,意圖以血肉之軀,為李元雍,擋一堵血肉牆壁出來!
隻盼他,逃得越遠越好!
李元雍聽到劍入骨肉驚駭欲絕,拍門痛呼:“魚之樂!”
他的聲音湮沒於連綿高呼中。
宮門轟然崩塌。
三千鐵騎碾壓過黑衣殺手,寒刃殺氣四散逆著長劍當頭斬落。
是他的親兵終於趕到與鞠成安等人合力打開宮門,前來相救。
魚之樂恍惚抬頭。長風獵獵,夜空中忽明忽暗,自東向西飄去無數血紅燈籠。在空中燃燒爆炸,殘骸被風吹的漫天滿地,燒成灰燼的黑麒麟軍旗不斷落在他的腳下。
那是為祭祀鏨陵中的光烈帝而製作的孔明燈。未料到竟然被流黃伏火爆炸聲浪衝到半空,點燃後隨著東風飄到洛陽。
光烈帝在天有靈,定是不忍看他的獨子血流滿地,被人踐踏殺害在他的殉國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