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刺殺(上)

殿前侯被鐵索捆縛重兵把守押送回府。數千羽林郎奉了嚴令將殿前侯府圍的水泄不通。

崇文館雲羽衛果毅都尉柴盧站立中堂,公事公辦吩咐道:“奉溫王令,將殿前侯鎖在後堂禁足十五日。所有親軍侍衛全部除下刀甲等候發落。”

“無詔令則不得出府,不得私相授受。所有書信往來俱被禁絕。”

“殿下特意分咐,殿前侯牽涉要案,關係重大。身為人證當謹記謹小慎微四個字。”

他環顧四周見董之武等人麵含憤懣橫眉冷對,有膽大者按捺不住頗有反意。

魚之樂眸光垂地卻一直沉默頗似垂頭喪氣。

柴盧抬手令眾軍解下殿前侯周圍親兵武器利械。又笑道:“殿前侯,你我同為溫王臣屬,我向來拿你當兄弟對待。今日奉命而為不是有意冒犯。殿前侯一向深得殿下信任,此事不過是權宜之計。來日望殿前侯寬宥則個。”

魚之樂雙手背在身後,抬眸一笑,說道:“冒犯?”

柴盧笑道:“正是,還請——”

魚之樂驀然欺前抬右手取他雙眸,柴盧一怔隨即抬手一擋,魚之樂左手抽出他佩刀寒光凜凜架在了他脖頸之上。

董之武等人早收到他手勢暗令,與他同時而動立時將身周侍衛盡數擒拿。

柴盧微微側臉看著頸側鋼刀,笑道:“殿前侯這是何必。殿下臨行前吩咐我等不能對你不敬,亦不能傷你一點毫毛。但你若是動手挾持朝臣,罪名重大。”

魚之樂眼神如寒潭碎冰,冷道:“我為什麼要挾持你?”

他橫刀在他腦後一拍將他拍暈在地。隨即動手剝下他甲胄披上自身。

魚之樂說道:“關緊府門許進不許出。將這位將軍抬到我的臥室。看他醒了再把他揍暈。其餘眾人押到柴房,好吃好喝的供著。”

董之武說道:“魚之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魚之樂匆匆道:“鞠成安出事了。”

董之武恨道:“又是你惹的禍!”

魚之樂身形一滯,回首說道:“現在我就去把這禍害給平了!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天色堪堪入暝,殿前侯府未點燈火。光影昏暈下他麵色滄桑頗有魚死網破的架勢。

魚之樂大搖大擺出了府門無人敢阻攔。他手持柴盧魚符進了大明宮,一路直奔含元殿。

有司勘獄鐵證如山。要等到劫鞠成安的法場已經遲了。兵貴神速他一定要趁這種時機才能亂中求勝火中取栗。

至於是一同被俘,還是引頸就戮全然不在魚之樂的心思考慮之中。

鞠成安追隨他數年托付生死。袍澤之義情意之恩深重如山。他唯有以死相報。

丹鳳門前宗正寺卿李南瑾車駕赫赫前簇後擁招搖而來。有內侍匆匆迎上,與李南瑾隔著車窗耳語幾句,便見他擯退眾人,由內侍駕車改了路線,向上陽宮疾馳而去。

魚之樂站在獵獵寒風中驚疑不定。皇帝召股肱之臣商議北疆軍情,參詳軍隊調防,為何不在正殿含元殿,而是在自己寢宮?

此事頗有可疑!

他望向首陽山最高處的宏麗殿堂。未宣召而擅自入上陽宮,是刺探君情,是抄家滅門的大罪。他手中符節為崇文館專用,級別甚低經不起盤查。若被發現必將置李元雍於不利之地。

魚之樂心中一橫脫了甲胄潛身避開三九巡防的北殿軍,倏然轉入麟德殿側殿偏僻書房,隱身重重紗帳之後,聽著眾人低聲議論。

正值光祿寺卿傳膳,流水價的宮人腳步匆匆經過他身旁。

片刻宮門闔閉,久久沉默。

皇帝與三省官員枯議了半天邊疆亂事,早已疲憊不堪。

令狐詹握著絕密情報,說道:“靈州刺史杜忠嗣又命人傳來羽書密函。鐵勒酋長利粟毒夥同其他部落起兵犯境,鐵勒九姓擁兵十幾萬,憑借天山之地利,攻破吐穀渾,吐穀渾王曷諾率殘部逃到靈州,向大唐求救。鐵勒俘虜的是——曷諾王妃,大唐宗室女宣化公主。陛下,邊疆雖未告急,但公主危難,救還是不救?”

皇帝沉吟良久,說道:“鐵勒九姓向來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偏偏春天大旱,靈州千裏之地雨貴如珠。於這初春耕作之時開戰,正是我方軍事人心思歸、情緒浮動的時候啊。滋糜費巨,這場仗,若能不開才是良策。至於宣化公主——”

魚之樂呼吸粗重陡然捏緊了拳頭。他幾乎瞬間就衝了出去請求一戰。

吐穀渾正處北國原野與突厥鐵騎之間,是為朔方的緩衝和鋪墊。

出烏鞘嶺人人傳誦這位深明大義以稚弱身軀力撐吐穀渾王室數十年的宗室公主。

出烏鞘嶺便是戈壁大漠,黃沙飛揚,戰馬廝烈,刀光劍影,血流成河。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

數十萬將兒浴血沙場,正和鐵勒十五部廝殺得昏天黑地。

令狐詹說道:“如果不救宣化公主,則尚有另一事難以擱置。若吐蕃起兵呼應,以小勃律進入西域,北行數千裏,與突厥連兵攻北庭,這可如何是好?”

皇帝沉默不語,李元雍卻已按捺不住,搶道:“為何我們不能兵分兩路,離間吐蕃,同時堅固邊城嚴密防禦,分化而攻之?”

魚之樂躲在暗處皺眉緩緩搖頭。靈州刺史與朔方節度使向來不睦互有掣肘。孤軍千裏深入後援必須源源不絕。若有人生異心斷其後路,則朔方甚至整個西北道危殆矣。

皇帝亦慢慢搖頭,手掌捂住腹部神情難忍痛楚。片刻後說道:“你們思慮的是。此戰,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若我宗室子女被俘而遭受淩辱,是朕的恥辱。千秋萬載後世說起來,會說朕是個任人宰割的無能之君。就命淩朝暮為瓜州長史,授右領軍衛將軍、檢校代州都督,前往靈州整頓軍務,出擊突厥部阿史那策蘭,務必救回宣化公主。”

皇帝手捂腹部汗水潸然。李元雍端過一盅清水,皇帝就著他的手喝了,又斷續說道:“新城郡王雖然謀逆,但他畢竟是朕子侄。他血嗣不繼,女兒宣化當年又一直伴隨朕左右,孝心拳拳。後來和親,又挺身代替了永光……朕身體不適,有些乏了……”

他一言未盡便覺腹中墜痛,如遭千斤巨石重錘。他手掌緊握住李元雍手臂。李元雍見皇帝麵色慘白身體蜷縮,心中一驚遽忙起身道:“皇祖父!您怎麼樣?快召禦醫!”

趙弗高慌張跑到殿門處,一疊聲高喊道:“起鑾駕!快去太極宮!快詔袁天師佐備藥丸!”

皇帝聲息漸低手掌無力垂下。

李元雍心中疼痛淚水不斷滾落,輕聲喚道:“皇祖父……祖父……”

身側重臣驚懼不已,人人屏息看向皇帝。皇帝唇色發青眼睛血紅,舉動間已然風燭殘年,臉頰帶瀕死之象。

皇帝慢慢喘息,虛弱道:“你阿翁死不了……服一丸藥便好。你在此執筆,為朕擬旨吧。”

片刻內監紛亂抬進輦駕,皇帝扶著趙弗高踉蹌而去。滿宮北殿軍侍衛俱隨之起身。

三部官員紛紛起身告辭,轉去政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