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紋慢慢走進廂房,朝著謝湛行了一禮,態度溫和卻不卑不亢:“五皇子,沈小姐乃是我至交後輩,今日原是貧尼留她幫忙,若是沈小姐有何不妥,那貧尼願與沈小姐同罪。”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是聽在謝湛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
本朝本就尚佛,鎮國寺更是曆代皇帝都要尊崇,曆經百年戰火仍舊屹立不倒,其中地位自然不可言喻。
靈紋作為這一代最有佛緣,預備接下鎮國寺大統的未來大住持,向來是各大高官顯貴,乃至皇子皇孫都要費勁巴結的對象,隻是靈紋其人性子高冷,與她無緣的,便是怎麼求都不能叫她出山。
如今靈紋專程出來維護這個沈知意,倒是要讓謝湛重新估量估量這個沈小姐的本事。
謝湛輕輕一笑,話語間已然換了一副態度:“原來沈姑娘是大師的貴客,失禮失禮。隻是如今鎮國寺損失至寶,又丟了一條人命,事關京城安危,未免日後傳出消息讓滿京人心惶惶,京護營自然要徹查真相。”
“空明死在沈小姐廂房之後,沈小姐分明去過樹林偏偏還要在這做偽證,為了辦案,隻能委屈沈小姐跟我走一趟了。”
“我並沒有說我去過樹林!”沈知意一邊咳嗽一邊無奈道,“這一路過來,到處都是濕潤泥土,我也不知何時沾上了泥土,五皇子非要給我扣這麼大一個帽子,知意也不敢不認……”
她說的分外委屈,十成十像足了被謝湛栽贓罪名,卻礙於五皇子身份不敢言說。
謝湛冷臉道:“空明是因為沈小姐才在廂房後頭出事,沈小姐卻半點動靜都不曾聽見,即便沈小姐當真無辜,但是沈小姐作為跟空明死前接觸過的人,也合該走一趟。”
沈知意心底一沉,京護營裏頭臥虎藏龍,若是她真得被謝湛抓走,到時候再想出來就沒那麼容易……
“那五皇子不妨把貧尼也一並帶走吧。”
靈紋走到沈知意身側,朝著謝湛平靜開口:“是我讓空明來照料沈小姐,論理,空明會遭此大禍也有我的責任。”
謝湛臉色一僵,帶走沈知意容易,沈國公府式微,她又是不受寵的嫡女,即便有平南公爵府婚約在身,到底也沒有過門,到時候審問狠了些,也翻不出什麼大風浪。
但靈紋的身份,卻不是謝湛能夠拿捏的。
“大師說笑了,您是得道高僧,向來慈悲為懷,怎麼可能沾上人命?”
靈紋卻不吃謝湛這一套,她隻淡淡笑道:“五皇子抬舉,隻是今日沈小姐之禍,全因我而起,況且所失也是我鎮國寺寶物,我理所應當跟五皇子走這一趟。”
謝湛一時僵在原地,倒真是騎虎難下,他要是當真荒唐到把靈紋一起帶走,明日朝堂就要被言官參奏十幾本。
正僵持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外頭闖進來一個京護營的侍衛,著急忙慌地朝著謝湛跪下便喊:“五皇子,後山發現了那賊人的痕跡!”
這正是瞌睡遞來台階,謝湛連忙變了臉色,“還不快帶本宮去瞧瞧!”
說完轉身朝著靈紋告別:“大師,其他事情容後再議,如今賊人蹤跡再現,本宮急等著去調查。”
靈紋自然知道,這是謝湛再給自己遞台階,也沒有再糾結下去,朝著謝湛回了一禮:“勞煩五皇子為鎮國寺費心,有需要用人的地方,靈紋自當配合。”
謝湛早已不想在這待著,等了靈紋這一句,便急急忙忙帶著人又趕去了後山。
等到京護營人馬全部退去,沈知意心裏的石頭方才放了下來,她急急地嗆咳了兩聲,五官上的原本高燒的暈紅急速褪了下去,一盞茶功夫又恢複了尋常正常的麵色。
盯著靈紋探尋的目光,沈知意實在裝不下去,咬著嘴唇輕聲道:“大師您都知道了對嗎?”
靈紋淡淡道:“我想聽沈小姐親口告訴我。”
沈知意裝上床幃,從床上起身,低身朝著靈紋鄭重施了一禮:“多謝靈紋大師幫我解圍!”
靈紋沒有阻止她的動作,隻站在垂眸看向沈知意。
“我回廂房的時候,遇到了一位戎夷人,他原本想要我和翠微的性命,隻是身中劇毒,沒能下手,我懷疑鎮國寺至寶失竊,應當與此人有些幹係,他逃走後,我想去樹林查探些消息,意外撞見空明小師父的屍體……”
沈知意微微一頓,驀地回憶起白日空明送飯給自己的時候,還是鮮活的,連眼尾的痣都別樣的生動。
“小師父死的蹊蹺,但應當並非那位戎夷人所為。”
她點到為止,有些黯然地垂眸看著地麵:“若是我早些回來就好了,說不定還能救下空明小師父一命。”
兩人久久不語,等到沈知意心中惴惴不安,下意識想再開口時,靈紋淡淡道:“生死有命,這原是空明的佛緣到了。”
“今日之事,隻有你我三人知曉,沈小姐受了驚嚇,好好休息一宿,明日貧尼會準備馬車送沈小姐下山。”
沈知意一怔,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大師,不問我為何要對著五皇子隱瞞戎夷人之事嗎?”
靈紋淡淡一笑:“沈小姐自有自己隱瞞的道理,況且如今大梁風起雲湧,再跟戎夷一戰,漁翁得利的還不知是誰。”
她停住了話頭,朝著沈知意點了點頭,“沈小姐早些休息吧。”
說完沒有停留,大步走出了房間。
直到靈紋出了房間,翠微才敢大口大口喘氣,額頭上密密麻麻一層汗,還是不放心地湊上前抓著沈知意的袖子問道:“小姐,你快到床上好好休息,風寒可大可小,若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沈知意這會才褪下強撐的鎮定,抓著翠微的手臂,緩過頭頂一陣劇痛,自嘲一笑:“這藥太烈了,我還以為我能扛得住……”
沈知意坐在床沿,歪靠著床框,看著外頭的天,眼底漸漸染上了一些水色。
“不過短短一日,我見證了兩個人死在我麵前,上一秒與我說話,下一秒便沒了聲息,原來人命竟是這般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