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不可置信地看著鮮血從顧之舟的動脈噴薄而出,瞬間浸透全身。
這位可憐的老好人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他捂著脖子,絕望地朝著沈知意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一聲未吭,栽倒在地。
“流匪禍亂,五皇子有令,殺無赦!”
嘈雜的動亂遮蓋住了鐵騎的馬蹄聲,沈知意猛地回頭,隻看到不遠處謝湛騎坐高頭大馬,慢慢收回方才架起的長弓,嘴角還有誌得意滿的輕笑。
一聲令下,無數箭弩霎時對準了手無寸鐵的流民,謝湛帶的都是京護營的神射手,百步穿楊,無一不中。
沈知意怔怔瞪大了眼,身側方才還鮮活說話的人,被冰冷的箭矢瞬間奪走性命,一個又一個沒有聲音的栽倒在地。
飛濺的鮮血沾染了她的眼尾,燙得她眼眸仿佛又看到前世硝煙烈火下,搖搖欲墜的大梁被鐵騎踐踏地一個又一個生靈……
沈知意突然猛地衝到馬車前,跳上車架,雙手緊握韁繩,猛地策馬狂奔起來。
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翠微變了臉,朝著沈知意絕望地大吼:“小姐不要!小姐快下來!”
沈知意卻宛如聽不見一般,任長風吹得她發絲紛亂,黏膩在她臉上的血跡上,操縱著馬車穿過亂飛的箭弩和奔跑的人流,猛地一扯韁繩,橫陳在謝湛眼前。
以身為牆,隔絕了箭弩與流民的空間。
謝湛眼神微閃,抬了抬下巴:“沈小姐,擾亂京護營辦案,其罪可打入內獄,本宮勸你別給自己惹麻煩!”
沈知意卻絲毫不懼他的恐嚇,聲音清冽:“他們根本不是流匪,分明隻是被逼到無路可走的流民!京護營辦案不求真憑實據,就在這草菅人命是嗎?”
謝湛臉色一變,身邊副統領立刻朝著沈知意吼道:“放肆!誰給你的膽子,竟敢質疑京護營辦案?”
眼見著副統領還要在罵,謝湛伸手攔在副統領身前,淡淡道:“讓她說。”
“我沒什麼好說的,隻想問五皇子怎麼才肯放他們一命?”
沈知意靜靜看著謝湛,分明還是未過及笄的女子,眼裏卻又一股閱遍千帆的通透:“無論是讓他們進京做苦力,還是讓他們滾出京城自生自滅,隻要別死在我眼前就好。”
謝湛不防備她突然這麼說,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我還以為你要長篇大論來給這幫人求情。”
沈知意冷冷看著他:“有用嗎?如果五皇子願意聽,知意也願意當作策論分析一二。”
“不必!我最不愛聽那些東西。”
謝湛隨意地揮了揮手,臉上滿是不耐:“好了,沈小姐鬧劇本宮也看夠了,看在平南公爵府麵子上,今日你打擾辦案一事,本宮不與你深究。”
“讓開路,別擋著剿匪!”
沈知意卻半點沒有挪動的意思,一雙眼毫不畏懼地跟謝湛對視:“五皇子,不如咱們做個交易吧,若是你答應,或許咱們都能互利共贏,若是你不答應,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放肆!沈知意,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謝讚顯然被沈知意這坦然到近乎威脅的態度激怒了,常年對人不屑一顧的眼神隱隱帶上了殺意:“即便你未來夫家是平南公爵府,也是為王朝廝殺的臣子,裴淮景尚且不敢在我麵前叫囂,誰給你的膽子?”
“我的祖父,沈濟川。”
少女的長發被京郊的烈烈狂風吹得散亂,一雙眼睛卻是從未有過的堅毅,看得謝湛心中猛地一跳。
“祖父從小教我,這天下,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五皇子從小在宮中被名師教導,學習帝王之術,難道連這最根本的一句都不記得了嗎?”
她眼尾的鮮血浸潤的眼眸愈發鮮紅,“你在殺的,是供奉你的子民!”
這話猶如淩晨鎮國寺最高處的撞鍾,狠狠震痛了謝湛的靈魂,他再抬眼看向沈知意時,總覺得女子那雙永遠清澈的眼眸裏似是藏滿了他看不透的深邃。
他側了側頭,斂去眼眸中的情緒,方才轉頭玩味地朝著沈知意問道:“剛剛你說的什麼交易,講給我聽聽到底有什麼好東西!”
沈知意心頭鬆了口氣,知道這是謝湛鬆了口的意思,她穩了穩心神,也不賣關子:“當年祖父退居山野之後,曾精心撰寫了一本專講合縱連橫,社稷製衡之術的寶冊,想來五皇子應當有些興趣。”
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若是由五皇子交予聖上,想來聖上也會更加龍心大悅。”
謝湛果然眼睛一亮,沈濟川何許人也?百年不世出的奇才,為官期間輔佐皇帝定下無數流芳千古的政策,數次撥亂反正,力挽狂瀾,文可定社稷,武可計攻天下,這等人物編纂成冊的書,簡直萬金難求。
這趟買賣值了!
“好!”謝湛直起身,定定地看著沈知意,“那你何時把……”
“三日之後,我親自送到五皇子府上。”
謝湛這才滿意點了點頭,抬手動了動手指:“收弩,今日匪徒已除,剩下人驅逐出境,永生不得踏入京城!”
沈知意這才鬆了口氣,冷汗霎時從額角滑落,糊了滿臉的血汗,顯得格外狼狽。
盡管她努力穩住身形,翻身下車的樣子還是有些狼狽,她急著趕去查看流民的情況,卻在看清麵前景象時,一時頓住腳步,不敢向前。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那剛剛還因為一個茶果子笑得開心的小男孩,這會小小的身子徒勞地抱著自己母親已經冰涼的身體,滾在地上嚎啕大哭。
沈知意忍了又忍,還是慢慢走上前跪下身,忍不住伸手去摸他小小的腦袋。
還沒靠近,鐵柱突然抬起頭,一雙眼睛裏滿是怨毒,他猛地攥住沈知意的手,張嘴就咬!
鮮血漫過他的牙齒流了沈知意滿手。
“你們都是一夥的,都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