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君卿倒是真的思考了一會兒池雲箏提出的這個問題，但即便是經過他的深思熟慮，他的選擇也還是隻有一個。
“這個世界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是你，比我自己還要重要，所以隻要是你提出來的，無論是什麼我都會答應。”
池雲箏隻是想要逗一逗紀君卿，卻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心裏一陣陣像有暖流流淌過，讓她對這個時代的悲哀都少了些。
“所以娘子現在可以告訴我想要我為你做什麼事了嗎？”紀君卿低下頭，輕輕在池雲箏臉頰印上一吻。
池雲箏平複了一下略有些動容的心情，然後說：“我希望如果將來有一天你坐上了那個位置，你能還這天下的女子一個公平。”
“公平？”紀君卿斟酌著這兩個字，一時不太明白池雲箏所要表達的意思。
‘當她們還是嬰兒時，我希望她們能享有和男嬰一樣的出生權，而不是因為是個女孩兒，所以生下來就被掐死扔掉；當她們是孩童時，我希望她們能擁有和男嬰一樣出入學堂的權利，而不是因為是女孩兒，就被教書先生拒之門外，或者家裏不允許上學讀書。’
‘當她們成年之後，我希望這個社會能有她們自食其力的機會，而不是因為她們是女人，就隻能等著嫁人在後宅終老；當她們的父母終老之後，我希望她們也和家裏的兄弟一樣平等繼承父母的財產，而不是因為是女人，甚至不能出入宗祠。’
‘我希望她們能夠自由選擇是否成婚，是否生育，我希望她們能夠自由地活著，是的，我隻是希望她們能活著，而不是被這個時代殺掉。’
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脫口而出，池雲箏卻遲遲沒有出聲。
她好像有點太貪心了，想要的有很多很多，而這絕不是紀君卿一己之力能做到的，即便他真的做了皇帝。
一個很殘酷的事實是，她那些想法要動搖的不是紀君卿一個人的思想，而是整個時代的觀念。
簡單來講，紀君卿做了皇帝，恰恰說明封建帝製還存在，那麼她就絕不可能實現自己那些想法。
她若一定要去做，那就是在推著紀君卿去死。
池雲箏閉上眼睛，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其實還是一個自私的人。
她厭惡那些封建的觀念，厭惡這個時代對女人的壓迫，同情這個時代所有女子的命運，可是她同時也很愛紀君卿，不想讓紀君卿為了自己與這個時代為敵，更不願紀君卿因此受到傷害。
“娘子？”
紀君卿久久沒有聽到池雲箏說話，不禁有些擔憂。
池雲箏呼出一口氣，在黑暗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女人，首先是人，所以我希望她們能受到人應有的尊嚴和平等，若真有那麼一天，將這大康的青樓妓院全部取締吧，她們不該受到這些傷害的。”
這次換紀君卿很久沒有說話了，池雲箏抬頭去看他，眉頭微蹙著。
紀君卿為何不開口？難道竟是自己失算了麼？
她一向淡定的心此刻卻不免有些難安，就連心跳都快了一些。
“娘子，你在擔心什麼？”
紀君卿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池雲箏心跳漏了一拍，恢複過後仍是有些快，但聲音還是平靜：“沒有，我隻是在等你的回答。”
紀君卿似乎是笑了聲，他手掌放到池雲箏心口，隔著布料感受掌下的心髒跳動。
“娘子，你心跳很快。”紀君卿說。
池雲箏沉默，差點忘了紀君卿有功夫在身這件事，對於普通人來說幾不可聞的心跳，對於他來講卻再清晰不過。
“所以......你是怎麼想的？”池雲箏問，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跳好像又有些快了。
她心裏無奈，感覺自己在紀君卿麵前跟個透明人似的，一點秘密也沒有。
“我麼？”紀君卿挑挑眉，側了側身用手撐著下巴，接著營帳外透進來的火光在黑暗中描摹著池雲箏的五官，“我覺得娘子你沒有說實話，或者說你原本想跟我說的不止是這個。”
池雲箏呼吸一滯，隨即又釋然，她剛才沉默了那麼久，仔細想想都能猜到她的糾結。
她沒有否認，坦坦蕩蕩地說：“我的確還有一部分沒有說，但我不說不是因為不相信你，而是我知道這件事太難了，我也不希望你因此受到傷害。其實能取締青樓妓院，我覺得也很好了，至少不會再有女子能被理直氣壯地售賣。”
現在那些窮苦人家，若家裏揭不開鍋了，能把女兒賣去嫁人的就賣去嫁人，嫌棄嫁人給的錢太少的，就直接給賣到青樓裏。
而這即使是官府也不能說什麼，沒有人說這是合法的，但也沒有人說這是違法的，因而他們正大光明地販賣女人，卻沒有一個人說這樣是不對的。
甚至一些官家小姐，若家中出了事，她們的命運也是被送到教坊司，說好聽一點是學一技之長，實際上也不過是高級一點的青樓而已。
“我現在還沒有坐到那個位置上，既然娘子你是為我考慮才沒有全部告訴我，那我便尊重娘子的決定，取締青樓妓院的事我答應了。”紀君卿重新躺下來，在被窩裏握著池雲箏的手，話音一轉道：“但是娘子可否也答應我一件事？”
池雲箏頓了頓，“什麼事？”
紀君卿說：“等那天真的到來時，無論娘子覺得我是否能做到，都請把你今晚沒有說完的話告訴我，好麼？”
池雲箏驚訝，她側頭去看紀君卿的臉，但夜晚太黑了，她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許久，池雲箏終於給出了回答。
“可以，不過先說好，我隻是告訴你而已，並不是要你做到。”
她承認自己的自私，能夠遇到一個互通心意的人並不容易，她不希望因為別的事影響到自己和紀君卿的感情。
紀君卿一聽就知道她的想法，唇角笑意深了深，“好，我都聽娘子的。”
隻是有一件事他沒有告訴池雲箏，在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預設好的答案就是要幫池雲箏完成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