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陽光有些蒼白,世間一片茫茫的灰白色。
流玥的神色微有些落寞,自然還有小心翼翼,生怕如此敏銳的問題,刺痛了身邊女子的心。他認識她不過才短短不到半天的時間,可是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所吸引。
她痛,他便跟著痛。
她開心,他便跟著開心。
或許身為月,他注定要被夜所吸引。
這樣的問題,自然是刺痛了小零心底最柔軟的角落。經過歲月的洗滌,那處角落已變得潮濕晦暗。仿佛一條漆黑的河,河底塵封著的,是她從小就遺失的愛。流玥的話語就如同一陣風,倏地吹亂了死寂的河麵。
一陣淺淺的蕩漾,驀然回味,卻是令她痛徹心扉。
然而她隻是微垂眼瞼,深呼吸一口竭力保持平靜,露出一抹淡和的笑。
“當然,他們對我很好。”
她隻如此道,口吻平淡得仿佛局外人。
她選擇了說謊與隱瞞。
流玥微微錯愕地扭過頭去,注視著她的側臉,目光孤寂莫測。
盡管她偽裝得再若無其事,他也能從她顫抖的眼角中,捕捉到一絲倉皇。
“那就好。”
然而流玥仍然沒有揭穿他,反而配合她,一邊笑得溫柔,一邊故作欣慰道。
後來良久沉默,二人誰也沒有再說話,一路無言。
天邊飄著細雪,氣氛說不出的靜謐,並沒有尷尬。
餐館離老舊民宅並不遠,不一會兒兩人便到了餐館。
那時正是晌午時分,一天中生意最火的時候,剛剛推開餐廳的大門,二人便被其中熱鬧甚至聒噪的聲響包圍了。為此流玥不由得蹙了下眉,麵上一絲錯愕一閃即逝。說實話,他實在不喜歡如此嘈雜的環境,尤其是進餐環境。
然而他沒有說甚,隻保持著平靜與小零走了進去。
自然,如此兩位高貴耀眼的守護神出現在這裏,根本格格不入。
況且小零因為長相清麗非凡,在這個餐廳幾乎是非常出名的人物。從前姑姑可是為了生意能做得紅火,經常用她來拉攏一些另類的客人。
那時的生活,對於小零來說,可謂是暗無天日。
但是兩人的出現,並沒有在這裏引起轟動。
或許是因為太熱鬧,人們根本沒注意到門口出現了兩個人。
為此兩人對視一眼,兩雙眸中一齊閃過一絲暗喜。是的,他們隻想安安靜靜地吃頓飯,最好是沒人理睬。
餐廳非常大,人們的說笑聲,碗筷互相碰撞摩擦的聲音,還有廚房燒菜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忽然小零輕輕拉了拉流玥的衣襟,將身子向他靠緊了些。流玥會意,立刻微微彎下身子,將耳靠向小零。
“我帶你去那邊角落的位子坐,你先等下我,我去找我姑姑,馬上就來。”
小零指著不遠處的一個位子,說道。她的聲音其實非常大,隻是因為周身環境太過嘈雜,聽在流玥耳中幾乎微乎其微。
但是兩人很默契,流玥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為此他溫柔一笑,點了點頭。
旋即他直起身子,隻是目光仍舊落在小零的麵上。此刻他們挨得很近,幾乎一垂眸,他便可以將小零絕美的麵容盡收眼底。耳畔,仿佛還縈繞著她清晰可聞的聲音。她的氣息那麼清新,仿佛可以淨化靈魂。
就這樣,兩人幸運地找到了空位。
流玥坐下,小零則去找姑姑。
——
餐廳其實有個後門,穿過後門,便是一處偏僻的空地,算是這家餐廳的倉庫。
那個時候,小零推開後門,一眼便望見了不遠處不知在忙活什麼的姑姑。
瞬間,一股莫名倉皇的情感撰緊了她的身心。
細雪漫漫飛舞,她怔神著站在原地,禁不住瑟瑟發抖。
其實她從來沒有恨過姑姑,至少分別了一段時日後,如今再次見到姑姑的時候,心中隻有一股無法言說的感慨與傷悲,一絲所謂的恨意都沒有。遠遠望去,姑姑蹲在地上,背脊佝僂著,滄桑又衰老。
良久,小零邁動著愈發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到了姑姑身邊。
那一霎,蹲在地上的中年婦女,很明顯地背脊僵硬了下。
看得出現,此刻她的目光正落在小零的腳尖上,她注意到了小零的到來。隻是,她並不知道這個驀然闖入她家倉庫的人是誰,直到一聲淡和的,有些顫抖的呼喚,緩緩響起。
“姑姑……”
小零低下頭,一邊望著腳下的女人,一邊輕聲呼喚道。
仔細聽,她的口吻中滿滿的都是溫情。
是啊,她小零,就是這樣一個賤到骨子裏的女生。明明這裏根本不值得留戀,明明姑姑一家人常常虐待她,可她就是放不下這裏的一切,甚至會想念。是啊,她就是賤,此刻才會以吃飯為借口,非要回來再見姑姑一麵。
因為,她是她的親姑姑啊。
這次,這句話後麵,沒有那句——
那又如何?
終於,蹲在地上的女人徹底醒悟過來,猛地抬起了頭。
那一霎,一張絕美的無比熟悉的容顏,映入她的眼簾,令她瞠目結舌。
小零沒有再說話,隻靜默著將姑姑驚訝的麵容盡收眼底,一張有些清幽的眸子,望不出任何情感。因為從姑姑的神色中,她沒有望見任何關於欣喜的情感。很顯然,姑姑見到她根本沒有驚喜,有的,隻是驚訝,甚至是憎惡。
為此她頓時心灰意冷,一張眸子,滿滿的都隻是清幽。
果然,張雲麗一見小零,“噌!”地站了起來,毫不留情指著小零,手指顫顫巍巍,似乎因為太驚訝太害怕,身體劇烈顫抖著。
“你,你沒死?!”結巴著,她很是驚訝地問道。
聞言,小零一笑,笑得有些無奈,亦有些懦弱。她就是這樣,再堅強,再倔強,在姑姑麵前都是一如既往的懦弱。仿佛在受到欺淩與虐待的時候,隻會扮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天真地認為可以打動命運。
令命運,不要再如此殘酷地對待她。
“姑姑……”
又是一聲呼喚,小零的口吻滿是溫情,喉嚨似乎哽咽了。
她也不知為何,那個時候麵對姑姑一副冷酷無情,甚至充滿憎惡的麵孔時,她會說不出話,喉嚨熱熱的,仿佛積蓄了太多的淚水。
怎麼說,她也是她的親人,是她這個世上僅剩的親人。
然而她的呼喚,被姑姑滿是憎惡的一聲嗬斥打斷:“你這個小雜種,給老娘閉嘴!你怎麼不去死,不死還有臉回來,還有臉再叫我姑姑?!”張雲麗怒目圓睜,恨不得生吃了小零,她是真的厭煩這個“小雜種”,厭煩到了極點。
這邊,小零站在原地,身姿愈發僵硬。
又是如此難聽的汙言穢語,又是如此無情的咄咄逼人,仿佛一把繩索,瞬間將她拉回了逝去的那些歲月中。往事不堪回首,令她望著姑姑那張陰冷的麵孔,忍不住流下兩行清熱的淚。
她真的忍不住了。
好不容易回來,換來的卻是如此殘酷的重逢。
然而她這一哭,並沒有令姑姑心軟,反而令她更是憤怒。
“啪!”
忽然,一聲尖銳清脆的聲音,炸響開來。
這個世界這麼靜謐,一記耳光的聲音,顯得那麼刺耳,那麼清脆。
一霎間,小零的頭狠狠向一邊甩去。一股火辣辣的劇痛,像是鋒利的匕首,一寸一寸割開她的肌膚。小零瞬間止住了眼淚,隻是嘴角,沁出了血絲。
可見張雲麗,真的是下了死手。
“哭,你哭什麼哭?!你知不知道,老娘為了你,賠了多少錢?!你還老娘的錢來,你這個小雜種,一直在拖老娘的後腿,老娘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張雲麗沒有滿足,咒罵的聲音回蕩開來,似乎連寒風都能撕開。
當初都以為是小零已經被她虐待致死了,這件事迅速被發現,隻是她為了掩人耳目,也為了免去牢獄之災,花了很多錢才平息下這件事。她幾乎花了半生的積蓄,小零的死她根本絲毫的傷心都沒有,反而很是欣喜。
因為她終於可以擺脫這個累贅了,可是花了那麼多錢,她難免心疼,難免憤恨,於是她將所以的恨意都傾注在了已死的小零身上。
其實,小零確實死了。
那個活在處處冷漠處處無情的人間,處處受人欺侮的小零,已經死了。
現如今,她是個高貴非凡的神,高居於雲端。
那個身為人類的小零,早已煙消雲散。
良久,小零一直保持著被扇耳光的姿勢,仿佛已石化。
臉頰陣陣火辣辣的劇痛,時而撕扯著她,時而炙烤著她,令她恨不得倒在雪地中,痛哭淚流。隻是,她沒有。她緊攥雙拳,緊閉眼眸,同時緊咬下唇,不住地深呼吸,因為壓抑過度身軀劇烈顫抖著。
驀地,她扭過頭來,一張絕美的麵孔,一邊紅腫一邊慘白。
眼角掛著淚珠,唇角則掛著殷紅的血跡,那時的她望起來,有股說不出的悲壯,還有淒美。
微微一笑,小零輕啟薄唇。仿佛一句猩紅的話語,令張雲麗當即愣在原地。
“姑姑,為什麼你的眼裏,隻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