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幽兒

淩光將頭埋在了臂彎裏,悶悶的說了句什麼,李淵隱隱約約聽到是聲謝謝。

李淵笑的有些無奈,他也感覺出來了,淩光的冷漠並不是針對他的,也許那隻是她無意識的自我保護。

接下來又是一段沉寂,兩人誰也不曾開口。

而淩光一直低著頭,也許是睡著了也許隻是不願抬頭而已。

“你……”半晌李淵猶豫著開了口,卻又覺得有些突兀,停頓了下又道:“睡著了嗎?”

淩光其實一直在等李淵自己離開,她想一個人靜一靜。也或許她覺得,隻有一個人在的時候,她是最安全的。

聽到少年的聲音,淩光緩緩的抬起頭,眼中的疏離冷漠完全不加掩飾。

“我很感激李公子的搭救之恩,但我現在沒有什麼能力來報答公子,若日後公子有用得著我的時候,我定當盡力。”

淩光說話的語氣和表情,都不像是一個十歲左右孩子該有的。

“但若公子現在無事的話,請讓我自己呆著可好。”

李淵一窒,瞬間被這話搞的尷尬至極。他其實真的隻是覺得女孩子可憐,而且不知為何,他不願放她一人在這,就是有那麼點怪異的擔憂在蠢蠢欲動。

尷尬了片刻之後,李淵訕訕的一笑:“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呢?我又不是那些人會欺負於你。”

看到依舊沒被她的話語激走的李淵,淩光微蹙起遠黛般的柳眉,便不再多言。站起身便欲離開。

李淵也急了,疾步擋在了淩光的前麵:“好歹我也是剛剛幫過你的吧,你怎麼如此沒有禮貌,說走就走呢?”

因為李淵出現的太過快速,淩光差點撞到了他的懷裏。幸好及時止步才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隻是可能剛才步子亂了一下,腳被崴了。

淩光退後靠在了一顆碗口粗細的柳樹枝幹之上,冷汗劃過她的臉頰,臉色愈加蒼白病態。

“怎麼了?”看到這樣的情景,李淵急了,他完全沒有想到隻是想攔一下她,和她聊聊天的,怎麼就成了這副模樣?

“沒事……”淩光艱難的吐出兩個字,連聲音都帶著顫抖。

李淵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背對著淩光蹲下身:“上來,我帶你去醫館。”

“不用!隻是崴了一下,沒有大礙,休息下就好了。”淩光拒絕的相當幹脆。

李淵回頭看了眼淩光,心中暗暗咬牙:這丫頭也忒倔了。於是也不再征求淩光的意見,強行背起她就往醫館方向奔去。

剛開始淩光還掙紮著,可是看著背著他的少年額角已經滲出的汗水,還有那不肯放鬆一下的手,她就慢慢的放棄了掙紮,靜靜的伏在了少年不算寬闊的背上。

隻是此時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在感受到少年有力的心跳時,她那蒼白病態的臉頰浮出了紅暈。

半刻鍾之後,他們到達了醫館的門口,村子本來就不大,所以醫館也就隻此一家。但看病的人流還是絡繹不絕的。

看到少年背著的人,路過的絕大多數人都躲避到了一邊,然後三五成群的站到一起竊竊私語起來。

“這李家的少年郎,怎麼背著這個小掃把星啊?”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被這小掃把星給硬賴上的吧。”

“說不定還真是呢……哎呀呀,這小小年紀就學會勾搭男人了,難怪她會被送到咱們這。”

“嘻嘻嘻,就是就是,聽說從她被送到這裏開始她的家人就沒有來過問過呢。”

“誰說不是呢,還聽說她本家是京城的大戶人家呢。”

“就是就是,看她長的那個騷媚樣兒,說不定是京城裏的哪個大官,在青樓歌姬處留的風流種,被家裏大房發現,容不下她才送來咱們這的吧。”

這些話越說越離譜,越說越讓人不恥。不但刻薄還總帶著點酸溜溜的味道。

李淵不耐的看了眼周圍竊竊私語的人們,悄聲對背上的淩光說:“不要理會,權當那是一群瘋狗在吠就好。”

淩光沒有吭聲,隻是雙手緊握,依舊安靜的伏在少年的背上,輕而又輕的點了點頭,用這種方法告訴李淵她知道了。

李淵把淩光背到了大夫的麵前,讓她下來坐到了專門為病人診斷的椅子上。

大夫起初看到這幅情景有微微的驚愕表情,但也僅僅隻是一瞬,就微笑著詢問怎麼了。

“她的腳可能崴了,看她疼的樣子怕是不輕。請大夫您給看看。”聽到大夫詢問,李淵搶先回答。他很怕淩光又開口說自己沒事。

老大夫慈眉善目的笑笑,看看李淵又看看淩光,但並不多言,伸手就去給淩光診斷了。

“如何?”看大夫起身坐好,李淵急急的問。

“骨頭確實有些錯位,不過並無大礙,等下我給她正下骨,然後開幾服藥熬給她喝就能痊愈。”老大夫一邊在紙上疾書一邊回答。

“那請問可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項嗎?”李淵追問。

老大夫抬頭看了李淵一眼,笑的有些意味深長:“傷好之前靜養即可。”

被老大夫的笑搞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李淵,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態度表現的似乎太過急切了。

於是他轉頭對一直默默不語的淩光歉意的一笑,不再吭聲。

老大夫把寫好的藥方遞給李淵,李淵接過藥方正欲去取藥的時候,衣袖卻被人輕輕的扯了扯。

李淵轉頭就看到了低著頭,一隻手卻緊緊抓著他衣角不放的淩光。

於是他很無奈的笑笑,輕輕的走到淩光的身邊蹲下,看著依舊不肯抬頭的淩光的側臉小聲的問:“怎麼了?”

淩光鬆開拉著李淵衣服的手,兩手在身前糾結的搓動,聲如蚊蚋的說:“我……我沒錢……”

聽到這話,李淵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摸了摸淩光的頭:“不用擔心,我身上還有些碎銀子,這次的醫藥費足以。”

淩光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輕輕的點了下頭。

李淵起身前去抓藥,待拿到藥之後,走到淩光的麵前,又背對著她蹲下:“咱們走吧。”

這次淩光並沒有拒絕,很聽話的就趴到了李淵的背上。

背著這輕盈如同無物的小身板,李淵嘴角蕩起了一抹溫暖如春的笑容。

走到了大街上,李淵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他背上的淩光抿抿嘴,小聲的說:“我……沒有名字……”

停頓了下,淩光接著說:“你剛才也聽到他們說的話了,自我記事開始我就聽說,我的父母把我送到了這裏,然後直到今天,我都不曾知道他們是誰。”

“那他們送你來的時候,就沒有告訴把你寄養之處那些人你的名字嗎?”李淵不解的問。

“不知道,我隻知道從我記事開始從來沒有人喊過我的名字……”說道這裏淩光又是一頓,似是在調節情緒。

然後她接著說:“以前他們都是喂喂的喊我,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裏的男女老少叫我都成了掃把星……”

淩光說到這裏,李淵停下了腳步,轉頭看了眼此刻仍安安靜靜伏在自己背上的小女娃。

女孩兒事有些情緒低落,但並沒有哭泣,也許她不是不想哭,隻是哭的太多,已經哭不出來了。

想到這裏,李淵對背上的女孩兒更是憐惜,聲音輕柔的對她說:“那以後我叫你幽兒可好?”

“幽兒?”淩光重複。

“對,幽兒。出自蘇舜欽的《淮中晚舶犢頭》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一樹明。”李淵笑著解釋給淩光聽。

“旅人旅途中遇到了不好的天氣,讓人感覺索然無味之時,無意中看到了一樹的花開絢爛,頓時讓人感覺眼前一亮,欣喜不已。”

說到這裏,李淵又扭過頭對淩光一笑。雖然從淩光的角度看到的隻是一點點的側臉,但那一笑還是讓淩光紅了臉。

“那你喜歡這個名字嗎?”李淵追問。

淩光抿抿嘴,小聲的嗯了一聲以作應答。

此時淩光的腦海中哪個地方似乎輕微的波動了下,然後幽兒的名字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她記憶中自己的名字。

李淵的嘴角的笑越來越大,眼中的神采也越來越明亮。

“那幽兒告訴我你家在哪兒吧,我送你回去。”

當這句話聲音落下之際,李淵就感覺到幽兒明顯一哆嗦。

於是他停下腳步,四周張望了下,找到一條石凳,將幽兒放了上去。輕輕的撫摸著幽兒的頭頂,語氣溫柔的說:“不怕。”

幽兒抬起頭,與李淵對視。慢慢的眼中就積蓄起了晶瑩的淚光。開口時,連聲音都帶著哽咽。

“我不敢回去,因為主家這麼多年都沒人再來過問過我,也不曾送銀兩給我寄養的人家,幾年前他們就開始讓我幹粗活累活,而且給的吃食越來越少……”

幽兒說到這裏,李淵看到她把自己的下嘴唇都咬的發白了,眼淚也似再也堅持不住,順著那病態蒼白的臉頰蜿蜒而下。

李淵鬼斧神差的身手輕輕摩挲過幽兒的下唇,語氣輕柔的說:“不要這樣,會疼的。”

幽兒身體明顯的一僵,然後淚水就像是醞釀了好久的雨終於得以傾瀉一樣,洶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