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月光下的秘密

襄離一直這樣美滋滋的以為,直到月色溶溶下,曲終人散,那伴著她走著的人放緩了腳步,直到停下。

“襄離……”微巳的這一聲與以往沒有什麼區別,不帶有襄離牽強附會的欣賞,反而在淒清的月色下,回蕩著一股歎息的餘味。

“嗯?”她等著他繼續說。

“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打仗……”他忽然認真地說道。

“什麼?”襄離被這句忽如其來的話弄得一愣,隨即想到這句話是在說她剛才那番言論。

剛才她說,北邑發起的戰爭不過是為了掠奪為了累積軍功,嚴刑峻法也不過是施加在人身上的枷鎖,所謂的犧牲和信仰,也不過是虛榮的粉飾。

她的話其實沒有錯,那些銀甲戰袍下包裹著的,的確是虛偽的衣冠禽-獸。這樣驚世駭俗的言論,乍一聽人覺得匪夷所思,細細想起來竟然還有幾分同感,唬住雲翼、秋屏這樣的半大青年尚且綽綽有餘,可是卻並不能一概而論。

屍山骸骨上站著的隻是少數的勝利者,而他們永遠是踏著同輩和敵人的骸骨,喝著百姓從血肉裏擠出來的供養,一步步走到那個一覽眾山小的位置。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天璿君,肯定是向著他們說話。”襄離小聲嘟囔。

“你知道北邑都多少戰士嗎?”聽著她的話,微巳卻沒有解釋,隻是這樣問道。

襄離撇撇嘴,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數目,可是隨隨便便就是幾十萬大軍,那麼怎麼樣也會有近百萬的人馬吧?

“最少也有一百萬!”她篤定的說道。

“二百萬戰士,這是我離開北邑前幾個營的人加起來的數目,如今正值用兵之際,人數隻會多不會少。”微巳繼續問道,“你知道北邑有多少百姓嗎?”

“這……”襄離好看的眉毛皺了皺,“這我怎麼知道……”

微巳卻是繼續用平和的語氣說道,“大約剛盈千萬吧。”

襄離心中一跳,驚訝無比的說道,“也……也就是說,五個百姓裏就有一個……”

微巳看著她點了點了頭,“大約是每一戶人家裏都會有一個人參軍。”

就算是北邑崇尚兵戎,這樣的比例也有些可怕了。

去參軍的人並不參與生產,既不種地,也不生產,幾乎就是靠另外的四個人養著的。

更何況北邑就不是那麼的富庶,天災又多,保證一家老小的生存尚且不易,更何況還要多養一個吃白飯的。

“瘋了吧,這都有人願意……”她睜大眼睛。

“非但願意,還甘之如飴……至少迄今為止,沒有百姓因此產生不滿而發生暴-亂。”微巳繼續說道。

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要不是北邑的百姓人人都是冤大頭,就是那些當權者的嘴皮子功夫著實了得,哄得人家心甘情願。

她麵上懷疑的表情過於明顯,叫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心中想法。

微巳輕輕一笑,“你在想是不是他們受騙了還給人數錢是不是?”

襄離捂住臉,試圖掩蓋自己的表情。真是的,這還什麼都沒說呢,怎麼把自己看的那麼透徹。

“北邑的百姓不是傻子,因為他們從一次又一次的戰爭裏看到了利益。每一次的討伐征戰,每一次的掠奪,那些從戰敗者手裏拿來的金銀財寶,得來的種種利益,他們或多或少的都能看到。哪怕並不落在他們手裏,可是看著修好的水渠和堤壩,看著平坦的道路和高聳的城牆,他們也同樣覺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微巳如是說道。

這番話叫襄離的心裏忽然生出來一股怨懟,原本對北邑百姓的同情也蕩然無存。

“看著那些染著別人血淚的錢,他們就不覺得燒眼嗎?”她忽而譏諷的說道。

“不覺得,”微巳平靜的說道,“非但不覺得燒眼,他們還覺得欣慰,因為覺得自己的付出有了回報。他們看不到那些戰敗者的眼淚,因為他們自己因為天災人禍哭的時候,也沒有人同情的伸以援手。”

襄離被這個殘酷的事實把心都紮成了篩子,這群刁民,難道這樣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嗎?

是的沒錯,普通人眼裏的世界就那麼大點,除去生生死死就隻有柴米油鹽醬醋茶,自己尚且活得艱難,怎麼去理會別人的疾苦。

“照你這麼說,那他們豈不是應該很喜歡打仗?”襄離反問道。

“可是打仗也意味著他們要節衣縮食,甚至連明年的種糧都可能要搭上……他們的確渴望收獲勝利,可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可以持久的承擔哪些源源不斷的汲取。沒有人希望戰事越大越久,因為越是如此,他們的日子也就越不好過。”微巳的目光沉靜,落在襄離的發絲上。

順著絲綢一般黑亮的頭發,他的眼神一路滑到了她的臉頰。

月光下,她的目光坦然清澈,容不下一絲雜質,因為她的所有愛恨都宣之於口,哪怕是國仇家恨,她也是存著幾分理智,知道誰是無辜的,誰是她真正的仇敵。

他的手撫-摸上了她的臉頰,拇指擦過她的眼角。

“我沒有替他們說話,隻是想你知道,下令急行軍的是那些當權者,可是決定這一切的卻是背後的力量……它們背後支撐的,不是皇權強政,而是百姓一點一滴得來不易的供給。他們拖不起,也不能拖,因為有些人是不能辜負的……”

盡管在絮絮講著這些正經事,可是他那細致溫柔的動作,娓娓道來的語氣,都讓人心馳神搖……

她不懂為什麼他要現在才說這樣的事,為什麼在大家都在抱怨,都在不滿的那嚴酷軍法時候,不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自己的話,還是……

她的眼神驟然清明,整個人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雀躍起來。

她知道了,微巳是在掩人耳目的告訴她一件事!一件可以幫她扭轉戰局的事!

可是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的喜悅無人分享,那個人已經不知何時離開,隻留下那一地的月色和他手指的餘溫。

他沒辦法當著北邑的高階將領去“出賣”一個秘密……哪怕她從來沒有告訴過微巳,她的敵人從來都不隻有一個幽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