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巳的話字字句句清晰分明。
他為保護愛人可以毫不猶豫的傷雲瑱,可是如果有人因此記恨襄離,甚至日後可能會傷害到她,那麼他也隻好做出自己的選擇。
殺了你愛的人我很抱歉,可是......火種身側豈容安眠,如果你不肯放下仇恨,那麼他也隻能對不起了。
一劍穿心,決絕而不留餘地。
死亡接踵而來,碧影閉上眼睛的瞬間,心卻放鬆了下來。
她也死了,不知道與雲瑱是不是死在同一把劍下呢?愛與不愛已經在腦海中成了泡影,她想著就算雲瑱不愛她又能怎樣呢,誰能像她一樣為他去死,為他殉葬。
為自己心愛的人死,也是幸福的。
劍鋒抽出的時候,已經帶不出一點血。
或許是因為太快,或許是因為碧影的血已經流幹了。
雲翼忽而發出一聲驚呼。
原來是碧影身體忽而仰倒,在沐浴的桶中濺出巨大的水花。
“她她她......”他指著浴桶裏的人說不出話來。
她大半胸膛脖頸都隱沒在紅色水中,膚白血紅,仿佛是在一塊血色琥珀中凝結固定住了。
海藻一般豐密的長發浮在水麵,仿佛散開的細長花.蕊。光澤退去,白色覆上,那一頭青絲就這樣變成了白發。
白發漸漸透明,她安靜逝去的容顏也沉入水中,變得模糊。
最後的最後,她整個人都沒於水中,融為一體。
她生來不知國仇家恨,不知寡義廉恥,卻有著屬於鮫人的最直白熾烈的感情......
太過可笑,但也太過可悲。
於是才有了這一場緋色水葬,給予她最後一點憐惜。
或許是微巳手起劍落時的臉色過於漠然,又或許是碧影的癡教人心生惻隱,一時之間久久無人說話。
劍尖垂落時帶了幾不可察的顫抖,仿佛無聲的哀鳴。
襄離瞥見,微巳的漸漸垂了眉睫,飄然而去。
他像是一陣風,滌蕩無聲,這般離去也不曾有多大的動靜。
來不急多想,襄離已經跟了出去。
腳步放慢,漸漸接近著他的背影,然後一把抱了上去。
以襄離的個子,隻能把臉靠在他的脊背上,雙手圈起,她抱得很緊。
鮫人微涼的體溫驟然烙上,讓微巳不禁心中一顫。
“你......”他忽而開口,嗓音有些幹澀。
眉眼仍舊是溫柔的舒展著,可是分明是與平日一樣的弧度,卻像是苦笑一樣,帶著若有似無的悲傷。
他就帶著這樣的神情,也不曾回頭,輕聲道,“對不起襄離......”
襄離臉也不抬,閉著眼一臉享受的說道,“我知道你對不起我,你就說吧,你是不是對那個碧影動心了,你今天不光看了那麼久她的身子,現在還為她難過......”
微巳本來要說的不是這件事,可是被她這麼一說頓時渾身一僵。
他語氣略帶慌亂的解釋道,“不是......我沒有......我......我沒有看,我也不是為她難過,我隻是......”
“隻是什麼?”襄離胡攪蠻纏道,“人家一死你就跑出來,我不得出來看看你有沒有偷偷哭。”
她忽而踮起腳尖,用手捧起微巳的臉,認真的端詳著。
“我看看,你有沒有偷偷為別人.流眼淚......”
微巳自然不會為別人哭,他的眼角沒有濕一點,也不曾紅半分,眼神清澈見底,眸子裏映出來隻有襄離靡顏膩理的麵容。
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道,“我隻會為你......”
話還沒說完,襄離就捂住了他的嘴。
“呸呸呸,為我哭什麼,什麼時候我倒黴了才哭呢,怎麼不盼我一點好!”
“也是,你會一生無憂的......”微巳也被襄離逗的一笑,眼角的哀傷煙消雲散。
此時襄離才鬆了口氣似的說道,“微巳,你是不是覺得你動手殺了碧影,我會害怕你疏遠你,跟你產生隔閡......”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可是這就夠了。
那穿心而過的一劍有多麼決絕,臉上的神情有多麼冰冷,他強裝的就有多麼刻意。
喂喂喂,你對著魔神的時候都沒這麼凶,活像是對方搶了你老婆,你殺之而後快一樣!這個演技不太行啊!
雖然心裏這麼想,可是嘴上卻還是要老老實實給師父順毛的。
“師父不愧是師父,永遠做的比我好。”她如是說道。
微巳不解其意,隻靜靜看著她。
襄離此時卻是真心實意,“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我本來厭惡碧影的心機叵測,可是後來知道了緣由,我又覺得她很可憐......”
可憐她被一個騙子騙,可憐她被人利用,可憐她愛上虛幻的構想......她不想碧影再沉溺在騙.局和仇恨中,想要告訴她真相。
讓她在死前有一瞬間能活明白。
可是微巳卻選了另一條路。
他沒有否認碧影所做的一切,他說,因為雲瑱傷害了他的愛人,所以他隻能殺了他。
為此剝奪了碧影的愛人,他隻能說一聲對不起。
然後他殺了碧影。
那是毫不拖泥帶水的一劍,像是月光般的孤冷淒清,又像是霹靂一般果決迅疾。眨眼間,懸著千鈞的絲線便崩裂了。
他告訴碧影,她不是一廂情願,她的複仇是有價值的,隻是沒有成功。而後他結束了碧影的痛苦,讓她免於苦海沉.淪。
與其活的明白,在死前將荒唐的一輩子去推翻,帶著遺憾和不甘離開人世,不如將錯就錯,編織一個美夢,然後讓她永遠沉溺於此,幹脆利落的結束她的痛苦。
他選擇的沒有錯,更沒有必要害怕自己因此會與他有間隙,畢竟她是那樣的羨慕他,敬仰他,有那樣的勇氣和決心,可以在那時出手解決一切。
看著一個人慢慢死去,對於一個人來說都是煎熬,更何況親手將她了斷。
他強作冰冷,讓那一劍刺的狠絕,話說的極端,掩藏在其下的,卻是別樣的溫柔。
然而沒有人知道,一切的一切卻不是那麼簡單。
白石塔,金鈴動,青年男子緩袍端坐,從青瓷缸中撈出來一條已然暴斃的錦鯉。
他搖了搖頭,半是惋惜半是了然的說道,“果然,失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