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局中

冰鋒剔透,美輪美奐,像是少女最鍾愛的裝飾,也像是人間最美麗的湖光。

美麗的事物往往脆弱,就好像那極薄的冰劍,仿佛一折就斷,化作千萬碎片,一地星光。

於是沒有人想到那段鋒芒直指雲珩的心口,不留半點餘地,也果決萬分。

人群之外,在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一道身影亭亭而立。

那是個看上去嬌柔嫋娜的女子,畫著淡淡的、合宜的妝容,穿著淺碧色的、飄逸的衣裙,與那一群寒甲鐵衣的北邑將士顯得格格不入。

她並不怕冷,卻像是畏寒怕冷的人一樣披著鬥篷。

風吹得鬥篷鼓動,她探出一隻手來,攏了攏。

因為那寬大鬥篷下,正有一場秘密的儀式正在進行。

秘密,當然要不為人知。

素手一握,手心裏放著的是一隻燈盞。

燈盞做的巧妙,是北邑特製的不熄燈。

特殊的瓷土燒製成的瓷盞可以承受高溫,又不會把內裏的溫度傳達出去,燙了持燈人的手。

燈盞有兩層,內裏往往放的是燈油,夾層裏則放的水。

燈油燃燒,卻又不會過於熱,因為外頭的水會給它降溫,也不會讓燈油幹涸。

可是現在,燈盞裏點著的卻是翡翠魂。

碧火悠悠,一點點就發出灼灼光熱。

夾層裏的也不是水,而是一種淺淺的綠色,仿佛是什麼植物的汁液。

燈芯燒灼,熱氣蒸騰,植物的汁液也變成了水汽,揮發到了空氣中。

這汁液盛在瓷盞裏的時候還有顏色,可是蒸騰在空氣中的時候卻是無色無味。

看上去有些詭異,可是卻是對常人身體無害的。

那她為什麼又要偷偷摸摸的做這些事呢?

因為……

精致的唇角勾了起來,她輕輕笑著,像一瓣花飄然落地。

那無色無味的水汽也不知道去了何方,它鑽進了人群,仿佛失去了蹤跡。

悄無聲息的,它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就在那剔透的冰鋒要刺穿雲珩的胸口之際,他渾濁的、滿是血絲的眼球卻在刹那間清除了暈影,變得清明起來。

那使用起來更為靈活的左手本來要抓上心口前的利刃,卻因為這一刻的停頓,動作緩了下來。

他的臉色有些茫然,不自覺的環顧四周,好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情一樣。

為什麼她會在這裏?為什麼這麼多人把她圍在戰場的中心?為什麼他們的眼裏都含著恐懼和敵意?為什麼……

蟲蟲看著眼前的人,張了張嘴。

那人容顏綺麗,因為嚴肅的神情,顯得冷豔。

她的眼神深邃,如深海的蔚藍,如一望無際的天空。

曠遠,而哀傷。

為什麼哀傷呢?

“襄離姐姐……”

本不該出現的稱呼響在耳邊,讓襄離驟然睜大了眼睛。

雲珩……叫她……襄離姐姐……

雲珩就算是發瘋、中邪、腦子進水,也絕對不會這麼喊她。

這樣的語調她有些耳熟,那是一種怯怯的,卻又帶著些討好的語氣。

蟲蟲……蟲蟲曾經這麼叫過她。

“襄離住手,你不能殺他!”師姐著急的呼喊也在耳邊響起。

她是沒有聽到這一聲呼喚的,也不知道內情,因此不知道那一瞬間襄離心中掀起的狂風驟雨。

秋屏隻是知道,四周眾目睽睽,全都是北邑的將士,而雲珩再怎麼樣也是北邑的皇子,是未來極有可能成為北邑之主的人。

如果襄離在這裏親手殺了他,那麼罪名便是名副其實的。

哪怕是師父……師父也保不住她……

所以不能,不能殺。

雲珩隻能被擒拿,被重傷,被關押,哪怕他之後因為在軍營中犯下濫殺無辜,殘害同袍的罪名而被處死,也不能現在就死……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雲珩還是剛才那個殺氣騰騰、神擋殺神的模樣,那他或許就能輕易地阻住襄離的殺招。

可是他卻遲疑了。

不,那不是遲疑,而是完全的茫然無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打架,正在生死的關頭。

眼神中帶著一些詢問的意思,他忽然鬆開了手,斷刀落地,發出沉悶的一聲。

可是那冰涼貼近胸口的時候,思緒被猛地一激,已經清醒了起來。

掀起眼皮,他半是驚訝半是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而後問道,“襄離姐姐,你要……殺我?”

這一聲“襄離姐姐”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襄離忽然慌亂起來,為什麼要這麼叫她,現在的雲珩究竟是誰?

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她已然來不及收手。

不,不行……那個人究竟是誰,她還沒有弄清楚,她不能殺……

可是冰鋒已經刺入,回頭無岸。

臉色驟然慘白,她手上一顫,竟然鬆手放開了冰劍。

來得及嗎,來得及嗎……

她抱著僥幸的想著,卻沒見到那劍順從心意的跌落。

因為它又落在了另一個人的手裏。

那是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毅然決然的接過了劍,仿佛接過了她心頭的重擔。

下一刻,卻是出人意料的舉動。

他沒有拔劍,而是接過去,勢如破竹的一刺。

那一瞬間,雲珩的心髒被刺穿而發出破裂的聲音,都好像在襄離的耳邊響起,血管中的轟鳴讓她再也聽不到別的話。

側眼望去,卻是冷白的一張臉。

唇峰抿著,眉眼陡峭,氣勢如劍。

孤峻決然,如臨深淵。

可是深淵的邊際,卻是他伸手把她一把推開。

雲珩的那張臉血色盡失。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洞,那裏的的確確是一個洞,很少有血流出來,所以看上去黑漆漆的。

冰鋒剔透,幾乎都能透過那劍刃看到他的內髒、血管。

而後他抬起頭來,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啊……是天璿君……

想要喊一聲,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蟲蟲知道,她就要離開雲珩的身體了。

可是她不想這樣的,她要讓雲珩“死兩次”,可是她不想害了微巳和襄離。

一個是她尊敬的的長輩,一個少有的可以用真心和善意對她的人,另一個則是她一直當做姐姐一樣的朋友,她身上有著她最羨慕的性格和脾氣……

她不想害了他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