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少年微巳

背靠著白骨堆山,腳踩著焦土腐軀,眼前是血海無盡,連暮色染上哀婉的靜謐。

襄離卻在這樣壓抑的景色中,因為那抹白而湧生欣悅。

她開心的一邊朝著湖泊奔跑,一邊高聲喊著,“師父!”

師父,我在你的夢裏,找到你了。

可是無論她怎樣喊,都沒有人回應她。

襄離停下了腳步,悵惘的想著,是離得太遠了,所以聽不到嗎?

她眨了眨眼,雖然已經跑到了湖邊,可是她也可以渡河過去的啊。

湖心小島,嗚咽的笛聲如泣如訴,伴隨著腥氣的風,低低傳來她的耳邊。

音樂是情緒的表達方式,這樣的笛聲,便好像是忍著劇痛,把撕裂的傷口敞開給人看。

哀傷又迷茫,痛苦而無措。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處生,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眼前隻有荒唐狂亂的殘殺景象,似乎殺戮與鮮血是自天地誕生以來就存在的。

可是他本性卻是抗拒這一切的。

然而抗拒似乎並沒有什麼用,他不知道如何去阻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麼,隻能眼睜睜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生。

連他自己,都逐漸被這樣的凶戾之氣所感染,所填-滿。

柔-軟的心逐漸變得冷硬起來,可以麵無表情的看著血液飛濺,殘肢落地。

殺殺殺殺,他逐漸習以為常了這一切。

可是他的確是想要得到救贖的,卻不知道如何求救,便用白骨削成的短笛,悄悄地訴說。

把一切不為人知的傷口,敞開給人看。

襄離尚且不知道笛聲背後的意義,隻是一門心思的想要接近他。

血海啊……

她的眉頭打起了一個結,鮫人也不是不能遊過去,隻是有些髒兮兮的。

“喂,便宜老爹,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啊?”

沉默一片,那懶散的末代海神似乎並沒有跟著她一起進來。

哦,想起來了,這是入夢啊,海神之淚還留在身體上呢。

總不會真的要遊過去吧?襄離捏起了鼻子,希望出水的時候,不要太臭,誰讓這個地方連個橋都沒有呢?

這個想法不過是一閃而過,她正要投身入水,卻發現一道虹光倏忽出現,橫跨了整個血湖,連接了岸邊與湖心小島。

這是彩虹橋?

襄離試探著踩了踩,發現居然是可以上的去的。

難道在夢裏,是可以心想事成的?她好像發現了什麼秘密,微微眯起了眼睛。

踩在光上,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腳下是琉璃磚一樣的觸感,隨著腳步的移行,發出清脆的聲響。向下看卻是透明的,可以看到湖中的漣漪和翻湧起的氣泡。

湛藍的衣袂翻飛飄舞,她像一抹流光,闖進了這個昏暗壓抑的世界。

湖心的小島並不大,卻連泥土都是暗紅的顏色。

微巳坐在嶙峋的枝椏之間,垂著頭看不清神色,素白色手指偶爾抬起,那支短笛按在淡色的唇間,嗚嗚發出聲響。

襄離眨了眨眼,難以將眼神從他身上挪開。

現在師父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樣子。

他年紀看起來很輕,跟自己差不多大小,沒有了成年之後的沉穩,反而像新出爐的利刃——鋒芒畢露,薄透逼人。

極為簡單的白衣包裹著少年清瘦的軀體,發絲撥到了一側肩上,露出蒼白修長的脖頸,冷淡而又疏離。

嗚嗚嗚,果然大美人小時候都是好看的樣子,襄離第一次對自己以後會變好看產生了懷疑。

如果說成年之後的微巳是帶著暖意的枝頭新雪,那麼此時的他便是一塊薄薄的冰。

美麗、通透又冰冷。

越是這樣,越讓人想要接近,把他放在手心,看一看會不會將他融化。

雖然……他到現在都沒有看襄離一眼。

嗚咽的笛聲仍然在響,微巳卻連頭都沒有抬。似乎他並沒有看到有人踩著虹橋登上了湖心島,也沒有看到有人在自己的眼前晃來晃去。

怎麼回事……襄離的心中湧出疑惑。

難道說師父在自己的夢裏看不到自己?

為了驗證自己的觀點,襄離扒拉著自己的眼皮,用小指勾著嘴角,衝著他做了個鬼臉。

微巳毫無反應。

襄離不信邪,又原地做了個後空翻。

微巳依舊一臉平靜。

難道真的看不到她?襄離鼓足了力氣,一腳踹上了樹幹。

那棵樹十分粗-壯,襄離這一腳縱然用盡全力,也沒有撼動分毫,隻有一片苟延殘喘的樹葉,在她的暴力施為之下,含淚落了下來。

“夠了。”微巳的聲音中似乎壓抑著怒火,仔細去看他的額角還有青筋冒出。

明明隻是在安安靜靜的吹笛子,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個人,在他麵前做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

本來想裝作看不到,她就會放棄,沒想到最後還是忍無可忍的出了聲。

再不說話,這棵樹都會被她砍掉吧?

不……也許她會直接爬上來。

微巳麵無表情的想著。

“哇,師父,你能看得到我啊!”襄離並沒有看出微巳的怒意,隻是因為被發現,高興地叫出了聲。

師父是什麼東西,自己認識她嗎?微巳握著骨笛的手指緊了緊,冷冷的說道,“我不認識你。”

額……師父的這個夢看來是很久遠,畢竟他這個年紀的時候,的確不認識自己。

襄離自己想通了,也就不是很在意,便無所謂的揮了揮手,“你不認識我是正常的,以後就會認識了。”

非但認識,還會收我做徒弟呢。她心裏美滋滋的想著。

以後就會認識了……少年微巳咂摸著這句話的意思,臉上染上些許紅暈,這、這是要跟他做朋友的意思嗎?

“你叫什麼名字,來這裏做什麼?”自己從誕生開始,便在此處徘徊,忍受著周遭惡劣而壓抑的環境,習慣了戾氣與殺氣,卻從沒有人來過這裏。

沒有人——一個像她一樣,純淨而灑脫,不沾染分毫血氣的人。

藍色,是這裏從未有過的顏色。她湛藍的眼瞳是海水是天空,她走過的地方,那些憤怒和狂躁似乎都被洗滌殆盡。

“我叫襄離。”

“至於我來這裏做什麼……”襄離看著他,直白的說道,“我是來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