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卡座。
太平猴魁的茶香飄來時,讓薑年一時走神,聯想到賀佩玖第一次去薑家的時候。
孟荃也很穩得住,隻喝茶不談事。
薑年本人他是第一次見,賀家人上下學都在保護沒敢派人跟蹤,助理從寧城的論壇,學校,報社搜集了不少資料,照片都是各處截取來的。
本人,今天是第一次見。
薑年在卡座露頭的第一眼,孟荃瞬間能夠明白孟絮為什麼願意冒極大風險想對她不軌。
真正是個豔若桃李,驚豔傾城的美人。
今晚有約,早晨出門時薑年有特意搭配一下穿著,淺V領白色針織長裙,抽繩收腰後開叉,外搭藍色海軍領大衣,一雙小白鞋,17歲的姑娘這樣穿是成熟了點,不過到她身上沒有顯老,更有抹無法言說的俏麗風情。
薑年端坐著,斂著眉眼,呷了口熱茶。
“我下午還有課,孟先生,孟夫人。”
“咳。”孟荃清清嗓子,惹來身側唐敏一個嫌惡的冷眼,兒子栽在薑年手裏,隻怕老子也……
“冒昧邀請薑小姐還請見諒。”孟荃溫儒一笑,臉上露出少許愧色,“今日冒昧請薑小姐來,是我們夫妻二人想鄭重的給你道歉。事情是孟絮鬧出來,但作為父母我們也有責任。”
“是我們夫妻教子無方惹出禍端,還好薑小姐平安無事,否則我們夫妻心裏頭怎麼能安心。”
“在醫院救下我的是武直大哥,若不是武直大哥後果難以想象。而且,事發在上周末,今天已經是周五。”她又呷了口熱茶,唇瓣抿了抿,眸色溫冷。
最近一周孟絮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就是學校這樣的地方,私下也有不少同學一直在八卦討論。
賀佩玖說他會處理好,薑年就沒有在搭理,隻是偶爾拿著手機查閱資料時會跳出些新聞簡要來,隨後孟荃就以各種方法在接觸她。
孟絮她沒打算原諒,但道歉可以接受,隻是拖到今日,道歉的誠意未免太不真誠!
孟荃也呷了口茶,明白薑年言語中的暗指。
“真的很抱歉薑小姐,最近家裏事情多,輿論壓力太大,我們若貿然找來學校隻怕會給你引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你正在緊張備戰高考,我也隻能等輿論壓力減小才敢來打擾。”他畢竟是個生意人,在商場混跡幾十年,言語用詞這塊拿捏得十分到位。
之前沒去道歉是麻煩太多,而且怕給她引起輿論方麵的風波。
在醫院的事沒有報警備案,賀佩玖不希望她暴露在大眾視野,給任何人能夠加以利用,發酵事件的機會。
所以,孟荃這話,講的麵麵俱到。
這種道歉方式薑年不喜歡,孟家夫妻兩人的行徑更是不喜歡。
茶杯擱在桌上,她就起身,眸色生冷,“歉意我收到,下午還有課先走一步,謝謝兩位款待。”
“茶不錯,就是衝泡得差了些。”
茶是餐廳的,衝茶的人是孟荃,最後幾個字不就是暗指孟荃這人不行麼。
孟荃不驚不燥,鏡片下的眼底滑過一抹戾色。
小丫頭心思玲瓏,依仗賀禦的偏寵,在京城這方地勢敢給他嘲弄。
“薑小姐留步。”他又瞪了唐敏一眼,起身到門口攔住,“我知道,孟絮一事給薑小姐造成極大的心理傷害,按理說孟家應該做出相對應的賠償。禍端是孟絮惹出,所以薑小姐提什麼要求都不過分。”
“第一次見麵,備了些薄禮,是我們夫妻的一點心意。”
唐敏從包裏取出一個色絲絨的黑子,盒子較大,打開正麵對著薑年。
燈暈之下,紅寶石閃耀著誘人的光澤,足夠讓人目眩神迷為之瘋狂!這套紅寶石首飾價格不菲,以薑年的年齡來看應該斷然不會拒絕。
她眯了眯眸子,不知什麼情緒捏著指尖。
這樣的好東西隻在電視裏見過,現實裏她還真沒這福氣配擁有。
孟荃沒作聲,把薑年的表情盡收眼底,好似已經勝券在握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薑小姐,阿絮做的事真的很抱歉。我那兒子是個死心眼,在寧城對薑小姐一見傾心,一直愛慕念念不忘。我知道當初在薑家給你們留下不好的印象,你心裏對我們怨恨也是理所當然。”唐敏拿著盒子靠近,一把扼住薑年的手腕,手勁兒很大,好似要把骨頭捏碎。
薑年抽動兩下,拗不過唐敏的狠勁兒,臉色徒然冷沉。
“孟夫人?”
唐敏置若罔聞,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求得薑年鬆口,“阿絮在醫院行為過激,落得現在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你是受害人我們本不該來打擾你,隻是我一輩子就這麼一個兒子,車禍已經要了阿絮一條腿,如今又被打廢,下半輩子無望,所有的一切我都認了,隻是現在麵臨各種指控,七爺對咱們家步步緊逼,半分情麵不留……”
“薑小姐,我們已經被逼到絕路,就請七爺看在兩家有血緣關係的份上高抬貴手吧。”
“七爺待你極好,你又是受害者,隻要你願意幫忙求情七爺一定會手下留情的!”
‘咚——’的一聲。
此刻唐敏什麼顏麵都不要,直接跪在薑年麵前,扼著她手腕,哭著,求著,把一個母親護子心切的一麵演得淋漓盡致。
“孟夫人,您這是做什麼?想要把我架在道德製高點逼我就範?”她想要脫離唐敏的拉扯,可拉扯得太緊,怎麼都掙脫不了。
“沒有什麼道德製高點,我隻是在求你留阿絮和孟家一條性命。薑小姐按照這樣下去阿絮就沒有後半輩子,他還年輕,已經殘疾還是個廢人,就求你網開一麵,就此收手吧。”
“收手?”薑年冷哂,“孟夫人現在你來求我?那我問你,如果在醫院沒有武直大哥出現及時,我被你兒子玷汙成功那誰又來為我下半生買單?在寧城薑家態度就很明確,我薑年不過是個普通人配不上京城孟家少爺,到京這麼久我可一次都沒見過他。”
“但孟先生,孟夫人。”她直起身子,呼了口心中的憤怒,“在醫院孟絮堵我可是籌劃好的!試問,不是一直監視著我的動向他怎麼會知道去醫院堵我?這番行徑,若不是我薑年運氣好,如今哭得可就是我的家人!”
“如剛剛孟夫人所言,一切皆是孟絮咎由自取。事情到這一步你們還沒弄明白,責任在孟絮,在你們,為什麼要把七爺牽扯進來?”
“就算七爺手段通天用些打擊報複的行為,他也不能做到影響司法機關斷案,更不可能把白的變成黑的!”
“七爺佼佼君子,風骨清傲,容不得你在這兒詆毀他!”
嗬,當真好一個佼佼君子,風骨清傲。
這話放在別人身上可能信上幾分,但這些詞落賀七爺身上簡直是笑話!
“哈哈,哈哈哈哈。”唐敏倏地大笑起來,臉色扭曲難看,扼著薑年手腕的力道越來越重,“什麼佼佼君子,賀禦他就是個魔鬼,吃人不吐骨頭,這世上他認第一沒人敢認第二!”
“也就隻有你覺得賀禦是個好人,你等著吧薑年,有一日你會曉得賀禦是個……”
“我是個什麼?”
卡座門口垂落的珠簾發出一陣清脆的撞擊聲。
下一秒,賀佩玖就踱步進來,夜黑色剪裁得體的西裝,將他襯得宛如昆山之巔立世美玉!
“七爺。”薑年歡喜的喚了聲,就見他貼近,俯身,帶著扳指的手扣著唐敏的手腕。
他來得急,一心惦念著薑年,血液倒流,指尖上溫度透骨冰涼。
唐敏感覺到一股鉗製力量,下一秒手腕骨頭一扭,‘哢嚓——’一聲直接斷掉!
“啊——”那一刻,唐敏隻覺得渾身涼透,好似被戳了幾個大窟窿,朔風不斷往裏麵灌。
“賀禦,你……”
她視野之中,賀佩玖淺勾唇角,是旁人從未見過的柔色。
“孟夫人,你嚇到她了!”武直已經踱步過來,捂著唐敏的嘴,扣著她觳觫不止的身體拖到角落。
“七爺這件事……”孟荃背脊冷汗涔涔,在唐敏被折斷手腕那一刻,血液跟著霎時涼透。
他曉得賀禦待薑年極好,打聽過關係後,還僥幸的以為是受薑老囑托所以對薑年百般照拂。
可現在看來並非是這樣,賀禦願不願意照拂一個人旁人無法幹預,而他這般心甘情願,隻因為這個人是薑年。
是賀禦自己想!
所以他對薑年是有私心的——
想到這層關係,孟荃整個身體都軟得快立不住。
“就這點東西也想收買她?”賀佩玖偏身看來,眸色掠過盒子裏的紅寶石,寒意浸濕骨,“這樣的東西豈能配得上她?”
“孟家當真是小瞧了我。”
“七爺,您聽我解釋。”
他撩起兩根手指,恣意在空中舞了圈,旁若無人的給薑年捋了捋耳發,清潤溫雅,“還沒吃飯吧。”
“嗯。”她乖巧點頭,暖陽之下豔美無雙。
兩人從餐廳出來,後麵還有追上來急切在解釋的孟荃,賀家人攔著他,嫌他聒噪捂著嘴拖到角落,直到轎車揚長而去。
中午的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兩人用餐的興致,簡單的午餐後薑年就回學校完成下午的課業。
“七爺,還回公司嗎。”賀庒偏身看他,他剛剛是從公司趕來的,留下開了一半的會議。
有一陣沒作聲,目光一直盯著明德高中。
他很在意唐敏最後那幾句話,更在意薑年會不會聽信,會不會胡思亂想。
如果真的信了,會不會就怕他了。
嗡嗡嗡——
手機拉回他的思緒,瞥過號碼接通附耳,“媽——”
賀家老宅。
這樣明豔的天氣,窩在家裏豈不可惜了。
於是,今天的會客就轉移到院子裏,老太太拿著剪子在修建盆栽,賀老在烹茶與人閑聊,而此刻坐在院子裏,不請自來的人就是孟荃,還有孟老,也就是老太太的親弟弟,賀七爺的親舅舅。
孟家的狀態,屬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連續一周的報複性打擊,孟家扛不住,賀佩玖那邊溝通不了,求不到人情隻能搬出孟老,親自來賀家。
呷過熱茶,孟老不吝誇讚,“姐夫,這茶味道不同尋常,可是有什麼新衝泡方法?”
“就是茶水比較特殊。”賀老自己也呷了口,當真比一般的水喝著多了一股甘洌清香。
“這茶水有何特殊?”
“年年前些日子回寧城,聽說我愛喝茶,給我帶了幾罐早年封存起來的春露水。禮物不貴重卻是極為有心,就憑這點就勝過不少齊心不正的人。”賀老說得慢條斯理,托著茶盞又呷了兩口。
“可不是這麼回事。”一旁修剪盆栽的老太太接過話茬,喜愛之情溢於言表,“年年這孩子是真的好,難怪我見的第一眼就特別喜歡。她爺爺早年來京工作時,曾幫著賀老修複兩幅古畫就很有緣分,加上同賀禦的師兄弟關係,咱們兩家關係一直不錯。”
“而今家裏的孫女與咱們家也頗有緣分,就是年齡小了些,等她成年我琢磨著收到家裏。”
“賀老,你覺得如何。”
“嗯,我覺得特別不錯。年年這孩子我也喜歡,家裏小輩個個都單著,若有合適的親上加親可是一樁美事。”兩夫妻互相配合,極為默契,幾句對話叫對麵孟家父子臉色著實難看。
孟荃請自己父親出山的目的就是為了孟絮的事兒,他們家被針對,關鍵人物就是薑年。
而今賀家兩位先擺出態度,求情的事豈不就難了嗎。
“你們可口的‘年年’可是寧城來的那個孩子,聽說住在滿庭芳,賀禦親自照拂,上下學都親自接送?”孟老倒是不驚不燥,還與之攀談起來。
“就是那個孩子,長得溫軟漂亮,就是身體不大好,既然得了咱賀家庇護自然要照顧好,賀禦最閑,這事他去辦做合適不過。”老太太在補了句,收起剪子側身過來,話音一轉,“幺弟還知道這事?”
“對了,前些日子唐敏去寧城好像提親的對象就是年年吧。”
孟家隻有三姐弟,兩個姐姐,一個弟弟。
賀老夫人是大姐,二姐嫁到傅家,兩個姐姐嫁得極好,為此不管是婚姻,事業,家庭對唯一的弟弟都是特別照顧。
孟老,孟之潤的身份地位因此水漲船高,在當年輕而易舉躋身進權貴世家中。
“還有這事?”孟老乜斜孟荃眼,將茶杯重重叩在桌上,“孟絮這幅樣子,唐敏還有臉帶他去禍禍別人家孫女,丁點自知之明都沒有,我看你們一家子是越活越回去!”
“爸,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
“自家事都不清楚誰清楚!”
人嘛,都這樣。
揣著明白裝糊塗,他們來意是何,在場兩位豈會不知,沒點破就是想要給孟家一些提點和敲打。
賀家,傅家地位非同一般,真因為孟絮的事牽扯進去,隻怕稍有不慎就落個晚節不保的罵名。
孟絮是爸跋扈戶兒,仗著賀家,傅家到處作威作福,惡行累累,如今全部疊加在一起,警局那邊一旦坐實在劫難逃。
“之潤,聽說這些日子你常去老傅那兒?”賀老推了推老花鏡,劍眉一攏威懾力十足。
傅老性子烈,對家裏晚輩教導比賀家還要嚴苛,早些年因為傅家孫子鬧過一件人盡皆知的事,這些年就變得深居簡出。
求情能求到傅家,不知該怎麼評價他的腦子。
“二姐最近身子不太利爽,我閑著無事奪取探望。”他敷衍一句,就算知道說的假話也沒人想拆穿。
就憑這點小心思,小把戲,賀家兩位也不能高看孟家一眼。
說話間,一輛黑色轎車從道路駛來破風而行。
“喲,賀禦回來了。我去跟廚房說一聲準備些他愛吃的菜,你們慢慢聊。”老太太找借口躲避,就怕一會兒牽扯起事情來,孟家人跟她哭哭啼啼打感情牌。
老太太剛躲回屋裏,賀佩玖就從後座下來。
暖陽之下,長身玉立,凜凜不可犯。
略略一掃,磨蹭兩下指尖。
“爸,小舅舅也在?”
孟荃早就起身相迎,眼神虛亂不敢直視,叫了聲,“七爺。”
他是老來子,輩分高年齡小,不說晚輩,就是同輩多數都心中畏懼,尊一聲七爺正常不過。
“許久未見,小舅舅精神矍鑠,風采依舊,晚輩看了也心安。”
孟之潤慈眉善目的笑著,瞥過那根木色手杖,神色尋常,“難得見你在家,最近都沒去碧雲寺?”
“家裏來了個小姑娘,是我在照看。”賀佩玖從善如流,一時倒辯不清喜怒,眸色在茶杯上旋了刻。
“這茶味道可好?”問賀老時,眉色間竟有幾分驕傲。
賀老笑得滿意,“剛剛還跟你舅舅誇年年來著,小姑娘有心了,回寧城辦事還惦記著我,早春露水烹的茶但真不錯。”
“難得回來,陪我們喝茶聊聊天。”
從寧城回來時,薑老收在地下的幾罐早春露水被薑年席卷一空。回京以後做了分配,送了大半到老宅,小半送去給薑老,隻留了少許在滿庭芳。
為此,賀七爺心裏還吃味來著。
相等日頭好了,薑年閑在家,他們一起烹茶來喝,他極其喜歡看薑年在旁靜靜烹茶的樣子。
寧靜致遠,春水煎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