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風很大,夜色濃重,遠遠看過去就已經能夠感受得到它的寒意。
他站在夜色中,在黑色浴袍的配合下,幾乎就要和黑夜融合成了一體。
她剛納悶著他在和誰打電話,這麼冷還要出到室外,又不記得多披一件衣服。
下一秒,她就注意到了他微微轉過來的一個小角度上他不太好看的臉色。
誠然,紀瑾的臉色其實並沒有多難看,他隻是冷冷的,甚至什麼表情都沒有。
但就是這樣,葉星晞都能看出了他極差的心情。
出什麼事了?她下意識的想到,也沒多想,丟了自己還在擦頭發的幹毛巾就往陽台上走去。
紀瑾出去的時候沒關門,她才剛走到門邊,就聽到了他最後的那一句“和我們有血緣關係的外人”。
她頓時就猜到了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本來不想打擾他和紀夫人打電話的。
因為這幾年來,紀瑾和紀夫人僅有的寥寥幾次通話,紀夫人大都圍繞著讓紀瑾把她拋棄的中心思想,再說一通她的壞話。
她覺得自己這個立場太尷尬了,不適合在旁邊偷聽。
而且作為一個正常人,沒有人會願意聽自己被人謾罵侮辱。
所以葉星晞在猜到和紀瑾通話的人就是紀夫人的時候,本來是要轉身回屋的。
但她剛轉身就猶豫了。
也不知道紀夫人在那邊都說了什麼,讓紀瑾的情緒這麼差。
她想了想,還是又轉回了身來,踏出陽台。
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帶著透徹的涼意,讓即使是犯困了的人也都頓時就清醒了不少。
葉星晞毫無防備的打了個哆嗦,在心裏抱怨了一句這個鬼天氣。
那邊紀夫人不知道又說了什麼她聽不見,隻是見紀瑾的神色越發冷淡,周身的寒意甚至比氣溫更低,也能猜得到她說不是什麼好話。
他並沒有注意到她出來了,背對著她,手中電話還沒掛斷。
一雙柔軟白皙的小手自身後纏上他腰間,他低眸看了一眼,抬起空閑的手覆上,包住她帶著幾分涼意的雙手。
葉星晞將臉輕輕貼在他的背上,抱著他一言不發,也沒有要去探聽紀夫人都說了什麼的意思。
但她想著,紀瑾說了這麼一句話,想必紀夫人這個時候在那邊正急得跳腳呢。
她前二十年雖然對自己的兒女不聞不問,但這幾年卻又一直在試圖想插手他們的生活甚至還想要掌控他們。
也不想想,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好的事情呢?
你從未對自己的兒女付出過感情和真心,甚至連最基本的關心都從來沒有過,又怎麼指望著僅有的血緣關係的一個紐帶就來要求他們對你言聽計從。
撇撇嘴,葉星晞在心裏默默的吐槽了一句紀夫人的厚顏無恥,更加抱緊了紀瑾。
不知道紀夫人在電話裏又說了什麼,隻是還沒出兩分鍾,紀瑾就將電話掛斷了轉回身來將她抱到懷裏。
“外麵這麼冷,出來做什麼?”他說道,之前清冷的神色也恢複了幾分柔和。
“在裏麵找不到你啊。”葉星晞在他懷裏蹭了蹭,軟著聲音說道。
“傻瓜。”紀瑾摸了摸她的頭:“進去吧,這裏太冷了。”“好。”...紀夫人在自己房裏坐了一夜,一直到天光泛白,直到天色漸明。
一整個晚上,她耳邊一直回響著紀瑾的那一句“你才是和我們有血緣關係的外人”,那麼冷漠,那麼疏離。
即使她再氣急敗壞,好像也都影響不到他的情緒,也影響不了他做的任何決定。
他甚至從來,也都沒把她當作是一個母親來看待吧。
她第一次這麼仔細的回想了一遍二十年前發生的事情。
當時她還深愛著紀瑾的父親紀盛勉,直到自己懷孕的消息還很高興,也很期待自己孩子的到來。
即使當時紀盛勉明確的表示自己不想要這個孩子,也很明確的表示不接受她。
可她還是期待,畢竟是和自己深愛的人的孩子。
直到蘇和末帶著紀璟找上門來,吵著鬧著要她讓出紀夫人的位置,要她把她的男人還給她。
那天的場麵,她到現在,都還覺得記憶猶新。
哪怕這麼多年她一直有意回避這些事情,從來沒有提起過。
可她還是忘不了,她這輩子都忘不了這件事,也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蘇和末找上門來,一字一句哭訴她搶走了她最愛的男人。
說她仗著身份地位,強行分開了蘇和末和紀盛勉。
說她明知道蘇和末已經生了紀盛勉的兒子,但還是以事業為餌,讓紀家二老逼迫紀盛勉娶她。
蘇和末處處算計。
裝可憐,博同情,又事先買好了通稿。
紀夫人從一開始,就處在被動的位置。
更何況那個男人,從來沒有站在她這一邊的。
即使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也是他事業的助力。
可是這個男人何其薄情,婚後從未看她一眼,甚至記恨她拆散了他和蘇和末。
可這件事情,她本也是受害者。
如果他對蘇和末真的那麼情深義重,又怎麼會願意為了事業就放棄了她委屈了她?他一麵想要步步高升,穩固集團,一方麵卻又想要坐擁美人,想要名譽。
從而傷害了第三方的她。
因為紀盛勉的自私,也因為他們所謂的愛情。
他將所有的過錯都推給了她,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
說到底,當年他們三個的關係裏,最無辜最悲哀的,還是她。
紀夫人靠在柔軟的真皮座椅上,閉著眼睛揉了揉額角,一貫雍容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一抹疲態。
她甚至還清楚的記得那時候還是盛夏,天氣很熱,太陽光很刺眼,對麵並肩而立的兩個人也很刺眼。
她的家門口,亂糟糟的,圍滿了看熱鬧的人,每個人都汗流浹背,吵成一片。
都是她的敵人。
那是她人生二十幾年來,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什麼叫做“四麵楚歌”。
隻有王媽陪在她身邊,而她的丈夫,本該和她最親密的那個男人,卻是明確的站在了她的對立麵。
他甚至沒有計較蘇和末鬧出了那麼令他,令紀家甚至她柳家都顏麵掃地的鬧劇,反而被她的眼淚和一聲一聲的哭訴鬧得毫無抵抗,滿心疼惜的任她胡作非為。
明明是流的同樣的血脈,可是作為兒子的紀瑾,性格倒是和他一點都不像。
那天的事情鬧到最後,蘇和末哭得聲嘶力竭,而她,被萬人所指,就像是被扒光了丟在人群中一樣。
她當時甚至不知道要怎麼回應,怎麼應付。
那是她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情,經曆了這樣的動蕩。
她毫無經驗。
可是卻也是在那一天裏,她終於對紀盛勉死心。
四個五三大粗的保鏢受了紀盛勉的命令,強行抓了她要將她送去醫院引產。
她身邊隻有王媽一個人,根本敵不過那些專業的保鏢。
她被拖到了車上,毫無抵抗之力。
好在當時事情鬧到了紀家二老的耳中,他們及時趕來,阻止了這一場鬧劇,也救下了當時在她肚子裏還不到三個月的紀瑾和紀凡聲,也保住了她的地位。
可在那以後,她對紀盛勉就徹底的死心了。
連帶著對肚子裏的孩子,也沒了之前的期待和欣喜。
甚至差一點,她都要自己去醫院引產了。
可到底還是舍不得,也想著將他們生出來,就是紀家的合法繼承人,也能給紀盛勉和蘇和末一個膈應。
而他們兩個生的那個孩子,再被紀盛勉喜歡寵愛,也到底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私生子。
紀瑾和紀凡聲出生之後,紀盛勉從來沒有來看過他們。
都是自己的孩子,可他眼裏心裏,也隻有他的私生子一個人。
而她每每看到他們姐弟,都會想到他們的父親,想到自己受到的那個恥辱,所以也疼不起來,甚至也不願意看到他們。
所以紀瑾和紀凡聲姐弟倆,從小就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直到六歲的時候二老相繼去世,就被送到了國外。
而她,在和蘇和末與紀盛勉的爭鬥中,也終於變成如今的這番模樣。
在此之前,她也曾經天真爛漫,也不諳世事。
她以前也是和文依雲一樣的千金小姐,是上流社會圈子裏出了名的名媛,追求者無數。
是紀盛勉和蘇和末殺死了曾經那個天真無憂的她。
是這場婚姻殺死了那個純良無害的她。
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為了保住紀瑾的繼承人的位置,也為了報仇泄憤,她設計讓蘇和末出了車禍,從此再也沒有人來她麵前炫耀示威。
又過了幾年,紀盛勉和紀璟也出了車禍,搶救無效。
然後紀瑾和紀凡聲回國,毫無阻攔的接手了lz國際,並且將它的規模變成了如今的樣子,完全脫離了紀盛勉的影子。
他們一帆風順,再無阻攔。
而她高居紀家夫人的位置,坐在這個他們費盡心思要和她搶,費勁心思要把她拉下來的位置,也不知道是該笑命運弄人還是該嘲諷命運的戲劇性。
蘇和末的用盡手段,紀璟的耀武揚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