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老太太沒給陸霆琛，半點好臉色。她說話的時候都看著唐向暖，開心的時不時，還擠兌他幾句。陸霆琛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偏心可變得真厲害。
吃完飯之後，老太太又拉著她閑話家常，東問西問。又主動跟她講起了，她和陸霆琛爺爺的事。唐向暖這時候才知道，老太太獨居的原因。
她和爺爺年輕的時候是包辦婚姻，古時候的世家子弟，多少會有利益關聯。陸霆琛的爺爺比她大幾歲，那年初見的時候，他還是個在洋學堂裏，剛剛啟蒙的毛頭小孩。在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早上，她的母親拉著她的手，指著遠處的一個小男孩問，“你看，那個陸家的小少爺如何。”
那時候還小，她什麼都不知道。大人既然問，她想了一會兒就認真答了，“陸家的小哥哥，相貌堂堂，又是勤學苦讀之人，將來必有一番大作為。”
母親開心的喜上眉梢，“那我留給你，做姑爺怎麼樣？”
她輕輕點了點頭，“好啊，我挺喜歡他的，我願意。”
小小的童聲，心境純潔，老太太苦笑著道，“就因為當年那句開玩笑般的暈咯，一等就是十幾。等到世道都變了，發生了太多太多無法預料的事。”
那時候，國家飄搖，血氣方剛的陸家少爺，一意孤行要為國獻身。他說寧願死在戰場上，也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傳揚民族精神。
陸老太爺氣得直翻白眼，還為國獻身，他就這一個兒子，死了誰給他們養老？可憐的陸家少爺，連家門都沒出去，就被仆人帶回來。跪在了祠堂麵前，足足挨了幾十棍子，隻要他肯低頭說不去參軍了，老爺子就放過他。可偏偏陸家少爺，性子倔強，哪怕老太爺，親自上前打他，他也堅決不肯鬆口。
打一棍子，就問一句，你還去不去？得到的回答，是堅定的必須去。
如此循環往複，好幾十遍。打在兒身痛在複興，陸老爺子，扔了棍子，一臉頹唐地問他，你這是何苦呀？
陸少爺說，國家蒙難，作為國民豈能袖手旁觀，任那些盜匪宵小，欺淩族人。
陸家老爺子一夜白了頭，一天過後，陸少爺就跟老爺子提了交換條件。說願意把全部的家產，捐獻給軍隊做軍餉。唯一的要求就是，陸少爺要盡快完婚，並且從此不再回國。
老爺子幾乎是哭著求他，捶胸頓足，“我的兒呀，你就可憐可憐我這個老頭子。我們陸家不能在你這，太絕了後。不然我死了，怎麼有顏麵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呀。”
看著自己的老父親哭得肝腸寸斷，陸少爺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以自己的婚姻為代價，將陸家全部家產捐給國家。
那年的秋天，落葉枯黃，陸家一家老小，舉家搬遷，散盡全部家財。曾經在商界聲名赫赫的陸家，從此消匿在了，滾滾曆史的長河中。
老太太說，“他娶我，也是奉父母之命。我們兩個走到現今，那點朦朧的感情，早就消磨的一幹二淨。陸家在法國立了足，雖家財散盡，但沒有傷及根基。幾十年休養生息過後，也小有所成。唐丫頭，我的男人，理想遠大，滿腹詩書，可並不能當飯吃。”
“那時候陸霆琛，還有兩個姑姑，我可憐的女兒呀，都屬於先天不足，甚至沒成年就撒手人寰了。現如今就隻剩一個兒子，好在生了四個孫子。陸家如今輝煌不再，人丁凋零，霆琛當初一心，想要回國，重振陸家的名聲。你看到現在，他身價不菲，那也是耗盡心力打拚而來。”
“他早已見過了這世間所有的爾虞我詐，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你，我還沒看見他對誰付出過半分真心。”
“唐丫頭，這世上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你，但我相信老三不會。你別看他平時跟我，疏離冷淡的很，但是我了解這個孫子，他在根上隨他爺爺，剛正不惡，一心一意。一旦認定，哪怕是飛蛾撲火，也絕不放棄。”
“唐丫頭，你比我幸運多了，你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願意傾其所有去守護的人，而我……”
老太太歎了一口氣，幾十年的婚姻就這麼過來，也談不上誰對誰錯。她和陸霆琛的爺爺，始終心有嫌隙。就算最親密的那幾年，也隻是為了陸家的子嗣在努力。不過那幾年，那個男人，對她也算好。新婚燕爾蜜裏調油，他差點就信了，那個男人，對她是真心的。
可到頭來她才知道，他隻是為了老太爺那句，不能斷了香火。等生了陸霆琛的父親，兩人就漸漸疏離了。後來他也知道了真相，這世間最殘忍的事，就是你以為它是真的，可真相卻恰恰相反。憤怒，吵鬧，也無濟於事，這世間最難把控的，就是人心。
經曆了這麼多年，她也漸漸看開了，慢慢接受了事實。眼下爺爺在法國，她久居中國，兩人互不幹涉，井水不犯河水。整整幾十年，直到兒孫滿堂，陸家重新振興，她也了了心願了。
就算沒有陸家，她還有強大的娘家做支撐。哪怕是走，也像孔雀一樣驕傲，離開了那個困惑了她一生的地方。
即使那裏有裝滿紅酒的葡萄莊園，有浪漫的中世紀古堡，可隻要心死了，所有的繁華，也不過過眼雲煙。像鴻毛一般，風一吹就散了。
“爺爺他，究竟怎麼了？”唐向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來。
老太太無奈的笑了笑，“那個王八蛋呀，在跟我結婚之前，已經愛上了其他的姑娘。”
唐向暖一驚，“那他們……”話沒說完，意思在場的人心裏都知道。
“我們那個年代，禮教束縛嚴格，就算心裏喜歡，也不會突破底線。所以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那個老王八蛋，現在八成後悔的要死，哈哈哈。”老太太說著笑了起來，似乎真的放下了。
唐向暖輕輕搖了搖頭，“爺爺去了法國，就再沒回來，這世間的事，沒什麼能經得起漫長光陰的消磨。或許爺爺的心裏，也早已忘了那個人的存在。”
老太太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怎麼想。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有些人，一旦動了心，就會認定是一輩子。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動搖他們的信念。哪怕時間，也不可能磨滅的東西。你很聰明，也有自己的判斷，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