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發病

陸子翰沒說話,你筆直地站著,雙手放在身側,是標準的軍人站姿,他低頭看著沈子怡,眼中的情緒複雜又糾結。

沈子怡勉強揚起了笑容,“就這麼說定了,你不要在拒絕我見你,畢竟現在見一次少一次。”

他把手從陸子翰唇上移開,往後退了幾步,半垂著雙手道,“以後我會主動和你保持距離,我保證,除了見你以外,絕不幹擾你的生活。”

陸子翰沉沉歎了一口氣,挺拔的身形像巍峨的山,佇立在原地,“你需要治療。”他的語氣緩和了很多。

“這樣吧。”陸子翰退了一步,“我保證每個星期都抽出一天去看你,好嗎?”

沈子怡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睛,可是等再抬起來的時候,臉上重新揚起燦爛的笑容,“好,我相信你。”

陸子翰這才鬆了一口氣,他仔細看著沈子怡,覺得他確實比以前瘦了很多,這種瘦不是正常瘦下來,而是滿臉蒼白,無法掩飾的被病痛折磨的手,他全身上下都透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滄桑。

一種莫名的心疼湧上心頭,他鬼使神差地開口,“既然今晚你不用去醫院,那就在這裏先睡下吧。”

說完他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個嘴巴,沉默之後,沈子怡輕輕點了點頭,“謝謝。”

陸子翰有些尷尬的摸著鼻子,指著旁邊桌子上已經幹掉的麵,“麵涼了,我去給你換一碗。”

他拿起來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沈子怡坐在沙發上,瘦弱的身體隻占單人沙發的一半,陸子翰的房間收拾的很幹淨,整潔得沒有一絲多餘的雜物。

床上的被子也疊得整整齊齊,一個褶皺都沒有,像四四方方的豆腐塊,上麵放著他的帽子,地板上也很幹淨,桌子亮的幾乎可以照出人影。

沈子怡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陸子翰,他和當年她記憶裏的那個人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自從他將她拒之門外,從此他的生活,她就再也沒法觸及。

還好,這次在最後離開之前,能夠換來他片刻的心軟,盡管這不是愛,她也甘之如飴了。

陸子翰推開門,端著一碗雞湯麵,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看著沙發上的景象,嚇了一跳,心跳都漏了好幾拍,手裏的瓷碗呼啦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顧不得麵湯濺到衣服,他快步衝向沙發旁,蹲下來,沈子怡麵容安詳的閉著眼睛倒在那裏,他瞪大眼睛,使勁看著,一直等看到她微微起伏的肚子,他才勉強能回過神來。

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樣,一屁股倒在地上,回想起剛才的感覺,真是一陣後怕。

原來沈子怡等了一會兒,或許是今天走的路實在太多,沒等到他回來就睡著了,虛弱的身體讓她很快陷入深度沉睡,就連陸子翰剛才摔了碗,她都沒聽到。

記憶裏那個小女孩,不知不覺也長大了,陸子翰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變得這麼虛弱,瘦小,在他心裏,沈子怡一直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每一次看見她,都是全身上下充滿活力的樣子,就像一縷陽光,照進所有人的心間。

陸子翰有點心疼,在這寂靜無人的深夜裏,緩緩彌漫著悲傷,他沒法想象,她是怎麼從醫院裏身無分文的跑出來的,又從市區一步一步,強撐著身體走到了郊區之外的軍區。

她到底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幾乎一天都沒吃飯,硬是來這裏找到了他,而他剛才,卻還在跟她掰扯對錯的問題。

陸子翰現在很想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他就應該先讓她吃了飯,再說那些話,不然也不至於讓她空著肚子就睡著。

“子怡,子怡。”他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沈子怡微微皺著,蒼白的臉色有些痛苦,陸子翰突然就不忍心把她叫醒了,她現在應該,很疼吧?或許隻有睡著,疼痛才能暫時減輕。

陸子翰輕手輕腳的將她抱起,可沒想到自己差點被錯估的重量,弄的栽了跟頭。

沈子怡真的很輕,輕到讓他震驚,兩手所觸及的肩膀和腿彎,似乎都能摸到骨頭了。

窗外的夜景,寂寥而漫長,陸子翰的心仿佛跟著回到了十幾年前,那時陸家和沈家私交甚好,沈家的老爺子經常帶著他最小的孫女來陸家做客。

陸子翰周末回家,就會看見自家草坪上,有個小小的女孩席地而坐,肉嘟嘟的臉,白皙中透著粉嫩,他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住了視線。

沈子怡轉過頭,對他甜甜笑著,一個小丫頭片子,卻笑的他失了心魄,他喜歡跟她玩,也願意陪她玩,一玩就是一個下午。

陸霆琛他們卻沒有他那樣的耐心,他們都不屑於和女孩玩,隻有他,天天圍著小小的沈子怡團團轉。

“二哥二哥,我們一起去放風箏,好不好?”

“二哥你看,這是我畫的小貓,可不可愛?”

“二哥,你快過來呀,我今天新買了一件衣服,你覺得配我的鞋子嗎?”

“我告訴你,今天學校老師表揚我了,你要不要也表揚表揚我?”

“陸子翰,我喜歡你的名字,但我覺得我更喜歡你,怎麼辦?我是不是早戀了?”

“什麼,你要離開法國嗎?那什麼時候回來?我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你?”

“答應過我的事,為什麼做不到?”

“你為什麼總是不理我呢?”

他輕手輕腳抱著她,像護著珍寶,如同兩人年幼的時候那樣,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上,脫了鞋子才發現,記憶裏肉嘟嘟的小腳,現在竟然瘦骨嶙峋,在小小的休閑鞋中,還空出了好一大塊。

他小心地拉過旁邊的被子給他蓋好,舊事的容顏和現在蒼白的麵容相互重疊,恍惚中,他一時居然記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沈子怡,眼前這個女子,又是誰?

陸子翰本來打算過了今天晚上就把沈子怡送回醫院,可沒想到半夜,她居然咳出了血,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發病,慘烈的樣子,就連陸子翰這種見慣了大場麵的人,都慌了神。

原本安靜的軍區,大半夜的熱鬧了起來,救護車呼嘯著,進來接了人,然後又走了。

沈子怡用一天的時間,走到這裏來看他,卻隻看了一眼,連飯都沒吃上,就成了這個樣子,救護車走了之後,軍區裏重新恢複了安靜,陸子翰站在門口,全身都輕輕顫抖著。

天哪,他到底在做什麼?又經曆了什麼?為什麼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天上飄,看著身上被沈子怡剛才咳出的血沾染上的顏色,他感覺一切都好像一場夢。

夜生人靜時,瑪利亞醫院並不寧靜,沈子怡被推進手術室,做了整整一個小時的搶救,才恢複了心跳和呼吸。

陸銘身心俱疲的從手術室走出來,腳下一歪,差點倒在地上。

“陸院長!”“陸銘!”

旁邊的助理和林映雪,幾乎同時叫了起來,陸銘被人扶住身體,站著擺了擺手,“我沒事。”

沈子硯一個箭步衝上去,緊張的問他,“子怡現在怎麼樣了?拜托危險了嗎?”

“人已經沒事了,也清醒過來了,再過半個小時就可以重新送回病房。“陸銘旁邊的助理替他回答。

沈子硯一直皺著眉頭,青青的臉色煩躁又不安,“我必須把她送回法國了,她的身體狀況現在受得了嗎?”

陸銘搖了搖頭,“目前看來是受不了,現在各項指標都很差,我建議最好不要太折騰。”

“不要太折騰?你看看你們醫院把人都給弄丟了,我妹妹身無分文的在大街上走了整整一天,你們醫院這麼多人,怎麼連個人都看不住!萬一今天沒找到她,或是她在外麵犯了病,那怎麼辦?“

沈子硯語氣不太好,情緒非常激動,林映雪趕緊上前道,“這些事兒發生的太突然,的確在我們意料之外,我們院方有責任,但她現在的情況,我們也並非危言聳聽,最近我們會加緊觀察,換一個治療方案,確定讓她的身體調整到最好的狀態,然後再把她送回法國,你看行不行?”

沈子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收起自己暴怒的情緒,不耐煩地點了點頭,“好吧,也隻能這樣了,我希望我妹妹在你們這裏住院期間,陸院長和林醫生能好好照看她,她就是個小孩子,喜歡使小性子。”

“家裏那邊也還需要人去安排,現在沈家還沒幾個人知道她的病。”沈子硯聲音有些沉重。

“爺爺和她的父母年紀都大了,我毫無預兆的說出來,他們都會受不了的。”

沈家對這個流落在外的女兒到底關不關心,在不在意,其中緣由,陸銘並不想多管,沈子硯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陸銘點點頭,“子怡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她和我們的親妹妹也沒什麼區別,這次隻是個意外,你就放心吧。”

沈子硯這才稍稍放了心。

“要見到子怡,你還要再等一會。”林映雪說,現在天色已經快亮了,秋天的早晨來得很晚,瑟瑟的寒意已經爬上枝頭,涼風一吹,冷冷的空氣從窗外透了進來。

沈子硯笑得很優雅,“不用了,我還要去處理接下來的事,這邊就拜托你們。”

“好你放心。”陸銘點頭答應,

沈子硯這才轉身離開,匆匆而去的背影慢慢消失,最終拐過了走廊盡頭。雨中急救的醫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深深的疲憊。

陸銘笑得一臉無奈,“今年還真是多事之秋啊。”

沈子怡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陸銘的房間裏,還不小心睡著了,躺下的床板很硬,她背上突出的骨頭抵在一個在床墊上,並不舒服。

夢裏陸銘旁邊坐了很久,還貼心地給她蓋了被子,脫了鞋子,和小時候一樣細心的照顧她,後來她覺得胸口好疼,清淺的呼吸被劇烈的咳嗽打斷。

陸銘瞬間變了臉色,抱著她就往救護車邊狂奔,他的懷抱漸漸變了樣,不再是陽光下那個清瘦挺拔的大哥哥了,他的懷抱裏沒有青草的香味,沒有陽光的溫暖,隻有淡淡的煙草味。

這個男人,於她而言,早已陌生,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早已有了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不小心將血咳在了他的衣服上,他看起來好像更著急了,穩健的步伐,並沒讓她很難受,他的臂膀強壯而有力,又輕又穩地將她護在懷中,她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跳聲,宛若這世間最美的音符。

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沈子怡隻聞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還有蒼白的牆,視線漸漸從模糊到清晰,沈子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枯瘦的手臂上紮著一根針頭,涼涼的將液體送到血管中,帶著些微微的脹痛,她能感受到藥水進入她的身體,湧向四肢百骸。

原來又回到醫院了,她已經不在有陸銘的地方,那一切也不是夢,而是昨天晚上真實發生的事。

她太不爭氣,好不容易才見上一麵,半夜又被送回來搶救。

“沈小姐,你醒了,要吃點東西嗎?”溫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她轉頭看過去,一個滿麵笑容的女人站在窗邊,她見過她,這個人是沈子硯身邊的助理。

她搖了搖頭,一臉虛弱,“現在幾點了?我睡了多長時間?”

女助理在旁邊回答,“也沒多久,今天早上才剛送過來的,現在十點,醫生囑咐過,說你醒了一定要吃些東西,不然等藥效發作,肚子空著會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