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我所料,不管什麼情況都可以被奶奶占據先機,她總是可以很準確地把握住自己語言上的優勢,我記得有一次林振風問我為什麼不可以和奶奶和平相處,我給的答案卻隻是笑著,他怎麼可能知道,在奶奶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包藏著怎麼樣的禍心,她的禍心隻有接觸之後才能被發覺,而林振風不過是奶奶想要俘獲的一個人,我甚至在想,是不是顏南方告訴了她什麼事情,讓她要這麼堅決地幫顏南方毀掉我在林振風心中的地位。
到了傍晚的時候,我找了個借口把林振風帶了出去,我帶他出去外麵吃飯,一路上我沒有說話,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自己總是在言語上處於劣勢,這樣的劣勢對於我來說到底有什麼樣的好處,我一直自詡清高,我一直覺得隻要我什麼話都不說隻要我確實不是別人口中說的那樣,隻要我有這樣的能力讓自己變得強大我就沒有什麼好怕,我就不用去在乎別人是怎麼想我,怎麼認為我的,可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在這個社會上接觸越久,我就越發現我當時的想法是如何地天真和不切實際,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這麼和善像你這麼不斤斤計較,他們總是在尋求一些你不知道的弱者,他們要捉弄你,要戲弄你,而我不過是因為沉默而淪為這樣的行列。
我怎麼可以告訴林振風,我在這個家裏是多麼沒有存在感,我是多麼不受待見,過年回家的時候我看到他們侃侃而談,每個人都笑容滿麵,姐姐仍然用她無比圓滑的方式處在每個人之間,可是我看到的卻是每個人在美好的外表下表現出的虛偽樣子,為什麼明明是一家人卻偏偏要搞成這個樣子,在當年我們沒有錢的時候,每個人都可以給予別人關懷,在我們窮困潦倒的時候,三叔的一封信就可以給我們全家人帶來希望,他在信裏說,沒有了爸爸他覺得世界都要倒塌了,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夠倒下,因為如果他倒下了,那麼顏家就沒有用了。那個時候我覺得三叔真的棒極了,他背負了我們所有的希望,沒有人絕望,大家就算沒有錢還是能夠在老家其樂融融地縮在床上看新年晚會,可是現在這樣的想想對於我來說卻遙遠得像一場夢,沒有人能夠告訴我什麼時候是回歸這樣日子的時候,沒有人告訴我,這樣的日子還回不回得來。
那年我一個人在年三十的夜晚站在門外靜靜地發呆,我看著外麵此起彼伏的煙火,覺得這個世界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苦澀,但是也絕對沒有自己想要的那樣好,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有錢買煙火,但是不管怎麼樣,叔叔們都會買五支簡單的煙花讓我們燃放,那個時候我們的夢想都那麼卑微,卑微到已經沒有理由再不去維護,家裏的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維護著我們的夢,他們把我們三個小孩當成最至上的寶貝,那個時候的我們還是懂得親人們的心疼,媽媽總是告訴我們不能忘本,當初別人怎麼待我們的,最終還是要把一切都還給他們,當然這句話的含義是,如果有人待我們不好,那麼等到有朝一日,我們一定要不一切都討回來,沒有任何挽留的餘地。
可是那個時候小小的我心裏隻是充滿了感恩,我感謝我的身邊有這麼一些好人,他們可以給我們最貼心的溫暖,告訴我們不管怎麼樣,總是會有人守候在我們的身邊,那個時候姑姑的一個書包都能夠給我最真切的關懷,我像一個公主似的在人群中飛舞,那個時候三叔一串糖葫蘆都可以讓我甜很久,我始終記得那個時候三叔剛剛畢業時的懵懂和青澀,他去買煙,去不知道該買哪個牌子的,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逼自己抽煙,他告訴我,這個世上很多事情都是無法隨心所欲的,你隻有在做了很多很多很多件你不喜歡做的事情之後才能夠做一件你真心想要做的事情。我說過,我的三叔給我的震撼不亞於我的小舅舅,在我最無知的時候是他們給了我人生最原始的目標和理想,我一直以為我可以找到守護自己的真命天使,總有一天我也可以去追隨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經時過境遷,也許每個人都沒有感傷過我們的變化,每個人都很喜歡這樣的變化這樣物質上的膨脹,過節的時候變成我的叔叔們往家裏囤貨的日子,我的兩個叔叔在銀行裏都是官,送禮物的人一直都絡繹不絕,所以一到他們回家的時候,我們就要開始不斷地往車上卸東西,可是我討厭這樣的感覺,經常我會想,如果爸爸在的話,我們是不是會有另外一番模樣,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更好一點,會不會在爺爺的三個孩子中我們也可以像別人家的孩子那樣圍著自己的爸爸媽媽環繞,可是這樣的想法總是會在媽媽的哭泣中打破,我厭倦了媽媽每年在大年三十那個晚上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哭泣的淚水,我也厭倦了媽媽一直抓著我們的手,告訴我們一定要爭氣點,一定要給她和爸爸爭氣,為什麼我們的成長注定要背負這麼多的複仇和淚水,為什麼我們連個家都無法被完整地給出,這樣的感覺終於越來越強烈,終於,我覺得自己變成了這個家的附屬品,這個家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存在,而我在這個家也沒有了自己存在的意義,看到我的叔叔們風光滿麵地往家裏運東西的時候,看到他們在飯桌上侃侃而談自己的工作經曆的時候,看到媽媽的淚水的時候我就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勇敢一點,堅強一點,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不要束縛在這樣的感覺裏,在很久以前,別人對於我們的感覺也是同情,可是在現在,我知道,我很清楚,每個人都在覬覦爺爺的錢,每個人都心懷鬼胎地做著一些事情,卻蒙著美好的名聲,雖然我清楚,終究有一天我對這個家來說不過是嫁出去的女兒,我也知道爺爺和奶奶對於我來說隻不過是成長經曆中兩個永久的過去和光景,但是當我看到我的家人們為了一些錢財而爭來搶去的時候,我就很難過,我會受不了地想起以前的事情,以前那些美好而久遠的事情。
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活在過去,我也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力氣和時間陪你在那裏傷春悲秋,可是請允許我沒有那麼好的適應能力去適應一個連金錢和權利都要計較的家庭,在很多時候我都會想起我的外公外婆,我的外公外婆,他們窮盡一生最想的事情不過是給他們身邊愛的人一些些溫暖的愛和關懷,我在很久很久以後仍然回想起我的外公在我感冒的時候抱著我在雨夜裏行走,我也能記得我為外婆拭去他臉上的淚水,我同樣記得我的小舅舅和我玩過家家時的可愛樣子,以前的事情總是一點一點地侵蝕著我的內心,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合理處置這些過往,他們並不是什麼好的事情,因為這樣的事情記得越多就越容易讓自己陷入悲傷的困境,我總是莫名地喜歡寂寞,莫名地喜歡一個人在黑夜的窗台上唱歌,可是這樣的孤獨雖然可以讓我陷入沉思,但是同時也會讓我的性格變得偏激而陰暗,我的悲傷和痛苦說不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別人說,除了那些本來就懂我的人,其他,沒有任何人可以給我安慰。也許這也是我封閉自己的表現,我總是太容易把自己的悲傷歸結給別人,以至於我變得跟一個怨婦似的,可是這些事情並不是我所想要的,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想我會選擇永遠停留在陪在外公外婆身邊的時候,或者說,如果可以選擇在那個時候安靜地接受時間靜止,然後消失,我也會願意。我總是不管不顧一切地寫一些讓自己心安的文字,這些文字從我的指尖流露的時候讓我覺得很舒服,可是寫出來以後我才會發現一切都那麼偏激那麼單純,文字似乎已經成為了我的另一個朋友,我難受的時候我可以跟他傾訴,好的或者壞的,或者說我已經分不清楚我應該相信別人還是相信我自己,每次我跟姐姐或者何琉說起我的心事的時候他們可以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或者跟我說這樣想是不對的,但是我的文字,不行,我永遠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個方向走去,我甚至不知道,本身我把這些東西寫出來,不顧一切地寫出來到底是對還是錯,文字沒有給我方向感,它能夠給我的隻是我存在過這個世界上,它給我的感覺也不過是我能夠有一個這樣的朋友給我一些心靈上的慰藉,至於其他的東西似乎什麼都沒有了。可是我多麼享受這樣的感覺,讓我在自己的世界裏麵享受自己的事情,什麼都不要做,隻是靜靜地聆聽,就算在過後我知道自己說的不對寫的不對也不去刪除,保留下來或者難過的時候刪掉,作為我青春的見證,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的青春是孤苦無依的,我沒有別人轟轟烈烈的你來我往,也沒有所謂的紅塵滾滾,我總是在自己的世界裏孤獨地行走,偶爾停下來看看曾經走過的路,做過的傻事,卻從來沒有想過可不可以用自己現在的能力去扳回一句,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越來越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永遠無法在這個家庭裏找到自己的位置,過年回去的時候,最多的事情不過是吃個年夜飯,在每個人談笑的時候多在廚房裏洗碗,我厭煩了這樣的爾虞我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都有自己的裁量,你永遠不知道別人在下一步要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情。總是有人在不懷好意地暗算你或者討好一些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的人,這樣的過往太過於心酸,以至於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以前的我還能想想可以跟我的弟弟去放放煙火,可是現在對於我來說,那些單純的美好已經不複存在了,我已經沒有心思去看一場煙火的綻放,因為看得越多我就越覺得自己失去的很多,日子總是在不經意間失去,也總是在我歎息的時候不再回來,我一直以為我不會想要去回憶那段回憶,我一直以為自己不過是一個飽受折磨的人,我不想再去回憶那些沒有營養的事情,可是等到所有的時光都洗盡鉛華之後我才發現,時間和回憶都沒有停下來等我,隻有我一個人在孤獨而又狂妄地行走,以為我想要回去就可以回去的我終究連過去的自己都找不到了。
在每年接近零點的時候,我總是可以在屋頂上看到整個山城的煙花瞬間綻開,把寒冬的黑夜點亮得徹底,像慘淡的布。遠處的煙火像電影裏迅疾行走的鏡頭,眼花繚亂,炫彩斑斕。
我看著窗外華美的煙火,計算著爸爸離開我們的日子,那樣的日子是多麼地蒼白無力,沒有人可以給我一個念想,我所有的記憶不過是媽媽蹲在衛生間裏給我們洗一件有一件的衣服,她的汗水或者凍壞的雙手都成為我童年裏難過的記憶,終於沒有這麼一天我可以回去再看看媽媽年輕的容顏,那個時候我的媽媽很年輕,甚至還可以說是羊毛嬌媚,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終於在自己三十歲的時候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獨自撫養自己三個孩子長大,而其中的一個我,卻無比相比那個時候隻有菜湯害怕被討債的日子,沒有人知道就算沒有錢就算沒有物質上的榮耀和光榮,我們仍然是幸福的,因為我們有和別人依依相惜的心,這樣的情感不管在怎麼貧寒的季節裏都可以給彼此最溫暖的擁抱和感情。
我突然想起那段日子裏,在我的高三,林振風始終沒有忘記給我最純粹的關懷,那天是市質檢,我早上匆匆往嘴巴裏塞了幾片麵包後就急急忙忙地往學校趕,家的附近開了一家冠以“悠然”如此清淡高雅名字的酒吧,每天的淩晨一點到次日清晨是他們的開業時間,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搖滾和一些紅男綠女喝完酒後的大吼大叫,我的睡眠始終無法安穩。所以在今天早上我一直賴床賴到了七點,而在到達一樓的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我看到了站在電梯門外的林振風。
“冷嗎?”他走過來,把左手的袋子放到右手,想要握住我的手。
我躲開了,強顏歡笑著說:“你怎麼來了?不用上課嗎?”心裏想的卻是他什麼時候能結束他的婆婆媽媽,讓我趕緊去學校,今天的市質檢,很重要。
“想你了,”他深情地看著我,說:“讓你看看我今天給你帶了什麼。”說著拉開了塑料袋,一陣噴香撲鼻而來,有漢堡,有熱狗,還有一盒摸起來仍然留有餘熱的玉米沙律。
“其實你不用這樣的。對了,你今天不用考試嗎?”我有點不耐煩地拿過塑料袋,說。
很多年後我在想,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絕對不會讓自己一次又一次用冷言冷語摧毀他的耐心和寵愛,在很多年後的我們,為了傷害對方口不擇言地吵架,我們再也不會因為一句錯話或者冤枉向對方認錯。
“要,我等下要趕回去。我早上五點起的床呢。”說完他往我這邊靠近了點。十二月的寒冷,我自是知道的,他穿著肥厚的羽絨服像隻雪地裏耍完的北極熊,鼻子上沁出了小小的汗珠,但是他的臉上始終帶著笑。
當初接受他實在因為寂寞,自從跟席以參分手後,我的感情經曆了很長的休眠期,再加上在初中時的傳言,我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而林振風是在這個時候冒出來的,他給我打很久的電話,跟我說很多他心裏的話,偶爾還會給我送送匿名的花,這些我都放在心裏,所以在他某個夜晚曖昧不明的表白後我糊裏糊塗地答應了。
我告訴自己,沒必要付以真心,我在愛情裏失敗過一次,就沒有理由失敗第二次,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他能為我做什麼,我更沒想過為他做什麼。
“那你趕緊回去吧,我也要趕緊去學校了。今天我們班主任監考。”說完我急急忙忙地去開自行車。
“那個,你就不能等等嗎?我們始終不能見麵,你為什麼不想跟我說說話呢?”他想要拉住我的手,但是我卻輕輕地甩開了。
“可是現在最重要的是考試,不是嗎?”我淡淡地說,“再說,現在你就盡管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以後恐怕是要後悔的。”
說完了這些話我聽到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終究把手縮了回去。
其實我還是有很多引以為豪的時光是不是,撇去我的不懂珍惜和傲慢,其實我還是可以有一段美好的青春時光的,隻是當我回首那段往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一切都已經不再了,林振風再也不會用各種各樣的名義來為我送東西了,我也沒有那樣的權利和機會去享受他給我的寵愛了,終究有一天,我是不是連他都要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