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些往事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他很像我的爸爸,我的爸爸如果在的話是不是也會在我難過的時候告訴我不要難過,一切都會過去,是不是也會像現在這個樣子,讓我試著把悲傷交給時間,唯有時間,可以讓我的難過融化。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很像我的爸爸,你絮絮叨叨的樣子倒不是讓我很討厭,你是不是有家庭了,就我看來,隻有一點經曆的男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我說。

男人的眼睛變得有點飄忽不定,但是這樣的眼神在後來漸漸變得明朗起來。“你確實是個很淩厲的女孩子,但是你要知道,這樣棱角分明的性格對於你來說一點都不好。難道到現在你還不知道如果你變得乖巧一點,也許你會更討人喜歡嗎。”男人說。

我怔在那裏,這個男人在跟我說話的時候,我隻覺得他不是一個會騙人的大壞蛋,可是現在看來,他的睿智程度要比我強很多,我不禁很想知道這樣的一個男人來到這裏,純粹是為了喝酒嗎,或者是為了宣泄情感。

“有沒有興趣蹦迪,我覺得你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和喜歡跳舞吧,我在這裏這麼久了,差不多都可以摸透大部分人的心理了,那些表麵上風光無限的人其實心裏都有一扇不能被輕易打開的窗,這個地方確實可以讓人好好地宣泄自己,但是你也要小心,今天遇到我是你的幸運,如果改天你遇到別人了,說不定是某個怪叔叔家,到那個時候你就不能像現在這麼談笑風生了。”

“你太臭美了吧,既然我能來到這個地方,說明我有把握不吃虧,今天就算沒有遇見你,我也可以處理好一切事情,其實在我看來,你就是個怪叔叔,雖然我不知道你的背景,但是說實話我還是覺得你挺不一樣的,要不我們做個朋友吧。”我說。

男人沒有說話,我能感覺到他不會拒絕我,但是要說服他似乎也不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情,今天我是怎麼了,明明覺得我到今天這個地步沒有什麼人好相信的,但是我就是想要跟這個男人做朋友,也許是因為這個男人總是讓我覺得捉摸不透,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這樣的,越是讓人覺得難以捉摸越是想要接近,以至於我以為這個男人會滿心答應。

“小姑娘,你是不是搞錯了,我今天之所以要請你這杯飲料,不過是害怕你會唄壞人欺負,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做朋友,再說了,我們之間有太多的不同,我不覺得我會跟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交朋友,今天,僅此今天,我們兩個人的相遇不過是老天十分偶爾的安排,我覺得以後你還是不要來這個地方了,不是每一次都可以遇到我的。還有,勸告你一句,在以後的道路上,還是要靠自己,如果隻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掛在別人身上,低聲下氣地去請求別人不要離開你,這樣的你不會有什麼進步,人總是要自己把道路走完。喝完這杯飲料就走吧,看你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我真的不知道你這樣是為了什麼,在以後你就會發現其實現在做的一切事情都隻不過是一場玩笑,隻不過有的玩笑可以讓你哭,有的玩笑會讓你笑。”說完男人就走了。

我一個人靜靜地咀嚼著他的話,是不是老天把他派到我身邊的,讓我可以在最難過的時候可以聽一個天使告訴我該怎麼做,喝完這一杯我就要離開,他說的對,我可以難過,但是不能夠因為一些不相關的人把自己的生活毀掉,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有過一場傻傻的愛戀,那個時候是我初中的時候,第一次看到何其言的時候,她在校門口和一個男人推搡。她穿著五厘米的高跟鞋在學校大門口跟那個男人拉扯。突然,男人發了瘋似的掌摑她,她的頭發被扯著,沒有任何的還手之力,嘴巴裏吐出難聽的詛咒聲,卻沒有因為痛發出一點點的呻吟。所有的人都在圍觀,沒有人願意上去勸開他們。學校的保安到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揚長而去,留下靠著牆角一點點坐下去的何其言。

保安圍在何其言的身邊,用腳蹭她,凶狠地說:“跟我們去保衛科。”何其言低著頭沒有說話,我看到有血絲從她的嘴角滲出來。很久很久她才說:“我走不動了,我被打傷了。”保安不耐煩地說:“我們管你這麼多,你打電話叫你父母來。”她這時才抬起頭,我看到她的眼睛裏有犀利刻薄的光,投影在夕陽中,變得很勇敢。她說:“我沒有爸媽。”我擠開人群,走到她身邊,對保安說:“她是我朋友,她今天可能真的沒辦法跟你們去保衛科了,明天等她好點了,我一定帶她去。”保安對我說:“你來跟我登記一下你的班級和姓名,明天如果你沒帶她來把這件事交代清楚,這些事就算你頭上。”我點了點頭。

把一切都登記好後,天已經暗了下來,我看到何其言還是坐在那個地方,按壓著手機,手機屏幕上的光把她的臉映的很蒼白,我走過去,說:“你還不去吃飯嗎?”她說:“我沒有錢。”我盯了她很久,然後把她扶起來,“我帶你去吃。”我說。

在學校外麵的麵館裏何其言把麵條吃得哧溜哧溜的響,不斷蒸騰上來的水汽把她的煙熏妝化開,她在吃完一碗後看著我,說,我能不能再叫一碗。

我翻了翻錢包裏的錢,除去買畫具的三百塊,隻剩下十一塊錢,我說,不夠錢了,要是你還是餓,你去我宿舍,還有一盒方便麵。她放下了碗筷,有些窘迫地說,真是不好意思。我對她笑了笑。昏暗的燈光下,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對你抱歉地微笑,水汽在她臉上還沒全部散去,她因為饑餓向你討要一碗麵。這是一副多麼純善的畫麵。

那天的結局是,何其言在我的宿舍裏吃完麵後,就迷迷糊糊地找到床鋪沉沉地睡去,睡前她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叫何其言。

半個月前,我終於在校外找到了一套適合我居住的宿舍,本想過無人打擾的清平日子,卻因為房費的昂貴而變得無法實現,迫不得已的我貼出了合租啟事,在合租啟事貼出去的第二天,一個美院的男生叩開了我的房門。

那天早晨,我頂著蓬亂的頭發滿嘴泡沫地打開門時,看到了穿著整齊,麵帶微笑的楚陽。他彬彬有禮地說,你好,顏小姐,我想跟你合租,可以嗎?

我站在那裏定定地看了他十秒鍾,而後我唇齒模糊地說:“你要跟我合租?”牙膏辛辣的味道通過味蕾,清晰地刺激著大腦。他仍然是微笑著,他說,是的。不可以嗎?

在可以防止的資金浪費與無傷大雅的評頭論足之間,我顏南音還是會選擇金錢,所以我在他說完話後的下一秒,清晰地反問:“Whynot?”

“衛生間公用,客廳公用,陽台公用,客廳裏的那缸金魚,你也要養,廚房公用,我剛才說的那些公共場所每天都要打掃,你一三五七,我二四六。不要看我,你是男的,你多負擔是應該的。還有,你的臥室,公用。我的意思是說,當有必要的時候,你必須表現出你做為男人應有的胸懷,讓我應急。房費,平攤。還有,你要自己買個電表,想辦法把用電從我這裏獨立出去,還有……”我還想再說下去的時候,楚陽忍不住了,“大姐,你要不要這麼苛刻,電費也要算的那麼清?你讓我到哪裏去買電表啊。”“這個嘛,”我清了清嗓子,“那就算了,但是電費要七三分,本小姐用的電少,你小子是肯定玩電腦的,所以,這是理所應當的。”我看到楚陽一臉的苦相,有點憤憤不平又不敢說出口,“那好吧,宿舍公約就先交代到這裏,你可以搬進來了,但是在我中午回來之前,你要把地上的髒東西都清洗幹淨。還有,今天是星期一,該你值日哈。”我滿意地交代完一切後,背上畫具揚長而去。留下楚陽在背後發出鬼一般的嚎叫。

而當我在今天早晨被高亢的男聲驚醒的時候,我知道大事不妙。在衛生間,我看到楚陽變形歪曲的臉,他的麵前,是穿著吊帶蕾絲背心的何其言。她正對著鏡子化妝,看到我衝進來她笑著說,看你像個乖乖女,沒想到還藏著個爺們兒。我頓時窘紅了臉,聲音提高了八度:“不是你想的,你不要亂說。”她在嘴唇上抹了厚厚的唇彩,對鏡中的自己莞爾一笑。然後她走到楚陽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哥們兒,鎮定點,不就是不小心看到我換衣服了嗎?我都沒叫,你叫什麼。”說完,她哼著歌走了,走之前,她說:“顏南音,謝謝你的麵條。”

然後咣當一聲,門被關上了。屋子裏靜得像一座墳。

“還從沒見過這麼賤的女生。”楚陽說。聲音很輕,卻能聽的很清楚。

急匆匆地趕到畫室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何翌晨正靠在門邊抽煙,他看到我,皺起了眉頭,說:“怎麼來得這麼晚?”我略帶抱歉地說:“老師,不好意思,我起晚了。”他說:“快進去畫吧,任務全寫在黑板上。”我點了點頭,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我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煙草味道。

他始終一個人寂寞地抽煙。

小丸幫我占了座,在教室裏的最角落,我走進教室的時候她正在眉飛色舞地跟後麵的帥哥講話,看到我來了,她說:“哎呦顏南音你要死哦,這麼晚才來,那些人看我占著這麼個肥沃富饒的位子對我翻白眼翻得都快暈死過去,你不知道我頂了多大的壓力才保全這個位子的金身。”我拉開抽屜把顏料嘩啦啦地倒進去,然後說:“你這句話的重點是你很彪悍,還是你很彪悍?還有,你可以說肥沃富饒的土地或者眾人覬覦的位子,但千萬不能說肥沃富饒的位子,那麼你要說的到底是肥沃富饒的土地,還是眾人覬覦的位子?”她想了三秒後,說:“哎呦,幹嘛出這麼難的選擇題了啦。對了,我跟你介紹個帥哥。”說完她閃了一下身子,這時我才注意到她身後一直微笑著沒有說話的楚陽。“你好。”他有些狡黠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裏?”我有點意外地說。

小丸接過話:“你們認識嗎?”我有點窘迫地說:“不算認識吧,就是之前見過麵。”他想說什麼的時候,小丸就爽朗地笑開了:“我就說嘛,你們怎麼可能認識。顏南音,這是楚陽,美院的帥哥。”我點了點頭,心猿意馬地笑了一下。

這節課學的是著色,對於何翌晨每次都是花十分鍾在黑板上寫下今天的任務,然後開電腦讓我們臨摹他的作品,之後便倚在門邊抽煙的行為正中小丸下懷,因為這樣她就可以洋洋灑灑地完成大作後到處拈花惹草,而對於我這是一種折磨,因為我對繪畫一竅不通。“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轉過去跟正在跟楚陽胡侃的小丸說,“您能遞給我一管紅色的顏料嗎?”她拿眼瞟了我一下,說:“沒空,自己拿。”我說:“薛小丸同學,你看我現在還有手拿東西嗎?”她撇了撇嘴,把顏料扔過來,這時我眼角的餘光捕捉到楚陽看我的目光,不知道他是在笑著,還是在沉默。

在快要下課的時候,何翌晨掐掉了煙頭,走進來,說:“今天這張作業請大家交上來。”“老師,”我舉起手說“剛才我晚到了,可能沒辦法完成作業,我能下節課再交嗎?”他點了點頭,說:“你是幾號,我登記一下。”“我叫顏南音。”我說。他說:“我問你是幾號。”“我叫顏南音。”我再次堅定地重複了一遍,班上開始有人把目光投向我,我沒有管,他怔了一下,然後在花名冊上找了一陣子,說:“顏南音,5號是吧,下節課一定要把作業交上來。”

在去水池洗畫具的時候,我故意錯開小丸,跟楚陽說:“如果你敢告訴小丸我們兩合租的事情,你就完蛋了。”他有點玩世不恭的說:“whynot?”我淡淡地回他:“Notwhy,但是後果是你要負責所有的衛生以及十分之八的房租以及客廳裏那兩隻行將就木的金魚的夥食費醫藥費和殯儀費,understand?”他有點忿恨地說:“顏南音,你忒狠了吧。”我得意地說:“whynot?”而後我洋洋得意地走開。

我沒有聽到的是,楚陽說,就算你這麼狠,我也喜歡。”

小丸的紅色顏料,被我放在另外的盒子裏。這樣,等我完成了作業,我就能還給她。我用了整個星期的晚上來完成何翌晨的水彩,這天晚上,我打算畫畫的時候,發現要用到綠色的顏料,但是恰巧沒了,我去敲隔壁楚陽的門,找他借,他隔了很久才開門,然後我有機會看到他的房間,房間有點淩亂,他把水彩畫作貼在牆上,五彩斑斕。他從抽屜裏取出一管綠色染料遞給我。“謝啦,用完就還給你。”說著,我轉身回自己的房間。“沒事,對了,你的專業應該不是繪畫吧,怎麼想到學水彩呢?”心裏隱約有被刺痛的感覺,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正在思忖該怎麼回答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我連忙說:“我去開門。”他有點失望地點點頭。

是何其言。她煩躁地站在門外,“顏南音,我能不能跟你住在這裏?我沒地方可去了。”我看到她手裏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枯黃的頭發上金光閃閃的發簪分外耀眼。我猶豫了一下,說:“可是……”她無助地看著我,說:“可是什麼?你是在嫌棄我嗎?”我連忙說:“我沒有。”“沒有就好了。”她說著,並且敏捷地側身從我身邊經過,徑直走進我的臥室。我無可奈何地跟在她的身後,看她把行李箱裏的東西一件件退出來,然後把他們擺在合適的地方。“對了,你們家的那個帥哥呢?”她說。“什麼呢?你別亂說。”我連忙說。她笑了笑,說:“好了,顏南音,我餓了,你能下麵條給我吃嗎?”“可是廚房裏的那些東西都不是我的。”我有些窘迫地說。“那就找那個帥哥借唄。”她滿不在乎地說。“可是……”“別可是了,顏南音,你最好了。”她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向我眨巴眼睛。我突然發現對她偶爾的假裝可憐,我無力招架。我轉身的時候,看到楚陽憤怒的眼睛。

“南音,你真的要讓她來跟你住?”在廚房裏,楚陽著急地問我。“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她身上有種讓人心疼的氣質。”我說。“你別傻了,她一看起來就不像正經女生,她什麼都找你要,你自己要怎麼辦呢?”“先不管了,先邊走邊看吧。對了,楚陽,能把你的鍋借我一下嗎?”我說。“真是沒你辦法了,冰箱裏還有雞蛋和麵條,你拿去煮吧。真不知道你腦子裏是怎麼想的。”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我,說。“那謝謝啦。”我朝他吐了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