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擔心是正確的,我一直都是一個激進的人,雖然我表麵靜若死水,但是當遇到事時,那種歇斯底裏是瘋狂而具有毀滅性的。所以當姐姐告訴我真相後,我騎了自行車離開了學校。
我不知道我該往哪裏走,沿著江邊漫無目的地驅車,我想總有一個目的地是可以接納我的,我在這個世上漂泊了那麼多年,一直居無定所,我一直想用書籍來麻醉自己的慌亂不安,可是就算是在高三,就算是在時間最緊迫的時候,我都總是要很多很多的事情所幹擾。而這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是我自找的。
三叔是家裏鋒芒畢露的人,因為他有資本。在家中位居老五,從小就受盡了寵愛。就算在經濟最瘠薄的時候,三叔就讀大學的生活費從來都沒有少過,爸爸葬禮的那天,奶奶為了不讓三叔分心沒有通知他。
顏家給了三叔全部的愛,而三叔在家裏最好的兄弟是我的爸爸。他們性格相近,誌趣相同,當年爸爸以一分的成績敗北同濟,他不甘心,而後再複讀了一年,成績卻仍然無法考上,終於放棄了。三叔卻以壓低線進了心儀的大學。也許是他們命運裏有著道不清說不明的交集和偶同,所以在偌大的家庭裏真正交心的竟然是他們兩個——一個是被歧視的老大,一個是備受寵愛的老小。
媽媽說,當年瞞著三叔沒有讓他參加爸爸的葬禮,是三叔之後恨爺爺的原因之一。我依稀記得,爸爸去世的那個暑假,媽媽到外公外婆家避暑,三叔突然出現在我們麵前,臉上掛滿了胡渣和淚水。
我從來不相信在顏家裏有我們一家的地位,可是在那個時候我知道,麵前的這個人是一個可以跟我們度過難關的人。
我十歲那年回到家裏,外公外婆騙我隻是讓我去老家適應一年的讀書生活,一年一過就能把我接回他們家,可是我一直沒有等到這一天,這是這一輩子外公外婆騙我的唯一一件事。
那時叛逆的我會生他們的氣,在陌生的環境裏,我受盡了奶奶的冷眼和責罵,還有媽媽終日無休無止的哭泣和哀怨,姐姐弟弟的欺負,我會在深夜裏不可抑製地哭泣,姐姐永遠都是媽媽派來的“奸細”,如果她知道我哭了,就會告訴媽媽,然後媽媽在第二天我讓我罰站一個小時。
這些苦痛的記憶,在現在想起來似乎都是鏡花水月,成了可以在飯桌上作為談資的笑料,媽媽也老是嘲笑我是個愛哭鬼,那時孤僻得不得了,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讀書寫字,我一笑置之。可是他們不知道在我微笑的臉龐下,藏著一顆受傷的心。
我始終相信老天在關上一扇窗之後可以幫我敞開一扇門,在我到新學校的第一個學期,我幫學校拿到了市作文競賽第一名。這個消息很轟動,我們的學校之前不要說是市就連縣城的比賽都沒有拿過獎,而我一個外來的轉校生就讓他們贏得如此高的榮譽,記得那時我的語文老師在台上熱淚盈眶地對我說:“謝謝南音,讓我五十年的教師事業有了真正的意義。”我到很久之後才知道他說那句話的真正含義,他在那一年被提升為特級教師,並且在退休後每個月領到五千塊的退休金,這個數目是別人的兩倍到三倍。
那時的我並沒有太多的想法和態度,隻是覺得自己終於沒有被看輕,我的內向和孤僻在日後老師的頌揚中變成了傲世獨立和清麗,他們把我每一次寫的作文都印刷成了範文張貼在學校的公布欄裏,剛開始我隻是覺得很自然,也許這就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定理,可是漸漸地我發現我已經和我的朋友們脫節了,他們看我時的古怪眼神,跟我說話時的陰陽怪氣,都讓我覺得不安和奇怪。
本來就是桀驁不羈的人,我討厭這種感覺,我討厭藏在陰暗角落裏的嫉妒和卑屈,所以我越來越叫囂他們,我開始跟老師打小報告,那些故意捉弄我的男同學和女同學,我開始在他們麵前炫耀老師對我的疼愛。那時的我就像一隻沒有被馴化好的野鹿,無所顧忌,可是我不知道,我所有的痛苦從那個時候埋下了伏筆。
從某個程度上,我真的很像我的三叔,我們的桀驁不羈,我們的狂妄無畏,我們的敢愛敢恨。在家族裏,他是我唯一信服的人,他不需要靠爺爺的關係找到一份體麵的工作,他可以自力更生,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過得很好。他一直是我的標杆,我一直告訴自己我要活得像他這樣風光。
可是現在,我終於知道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未知麵,每樣東西每個人都有不被人知道的地方,而這個地方常常是陰暗的。
我把車停在了一個地方,靠著橋邊坐了下來,心裏一直無法平靜。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打電話給何琉,他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在我最陰霾的時候是他一直陪在我的身邊,當初流言四起的時候,我最好的同桌也提出了要跟我分位而坐,他卻跟了過來。
在初三的時候,他每個晚上都跟我打電話,告訴我他今天遇到了什麼事情,問我今天心情怎麼樣,還讓我要注意飲食衛生。我聽著電話那邊暖暖的聲音,無比感動。
榮耀的時候朋友認識你,屈辱的時候你認識朋友,這句話說得很對。我在最輝煌的時候享受了所有的讚揚和鮮花,可如今在我被所有人鄙視和唾罵的時候,隻有何琉不離不棄地跟我在一起。
高二那陣,他隔三差五地給我寫信,他的字很清秀但是潦草,我經常跟他抱怨,把字寫清楚點,要不就打個電話過來,在紙上唧唧歪歪還說不清楚事,他壞笑著說,如果不是這樣,你怎麼可能更深刻地記清楚我呢。
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心事,但是我和他隻為真心無關風月。我們確實可以有很多語言,但是我對他的感覺對他的定位早就在初三的時候他給我無微不至的關懷時定位成了最鐵的藍顏。
“我沒看錯吧,你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何琉的聲音緩緩地響了起來。可以知道,他正在打籃球,旁邊吵鬧的聲音和一些女生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在打籃球呢,又招到哪些花癡的追捧啦?”我調侃他。
“大小姐,你就別打擊我了行嗎?明知道我長相一般,球技超爛,還老是開我的玩笑,倒是你,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非奸即盜。”
“不是,隻是心裏有點堵。”我正想著該怎麼告訴他事情的來龍去脈。
“說來聽聽?”他說。
“算了,說也沒啥用,你去打你的籃球吧。我也要去上課了。”匆匆找了個借口把電話給掛了。怕他再打電話來追問,索性把手機關了。
適可而止是我們兩個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有的時候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心中的難受就匆匆找個借口搪塞,這樣的不禮貌我們彼此都理解,從很大的程度上,我覺得我跟他的默契可以超過所有人。
不知不覺已經五點半了,我盤算著自己的晚飯該怎麼解決,是去吃外賣還是不吃。最後終於決定隨便在家附近的小飯館裏吃粉絲,我起身騎了車往家裏去。
晚風輕撫上了臉,我很喜歡這樣的傍晚,遠遠的夕陽普照在山城裏,每個人姿態怡然地走在路上,奔赴一個讓他們喜歡的目的地。這不就是我一直喜歡的生活嗎?可是我能有嗎?老天總是在我的生命中布滿了陷阱和坎坷,我似乎隨時都能轉進生命的死角,傻傻地呆在那裏等著某個人來救。很早以前我以為那個救星會是外公外婆,後來我以為那個救星是媽媽。可是最後的最後我才發現沒有任何人可以救得了我,命運的魔輪已經展開,如果要逃出這樣不可修改的迷宮就必須靠自己,或者認命,兩者不同的是,前者你有可能得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結局,但是代價是你會傾注所有;後者則是你的結局已經既定,但是為這個結局你可能難過很久。
我不知道自己屬於哪一種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勇氣和坦蕩來對峙命運的安排。我曾經因為自己受過的傷害懦弱了很久,我不敢向前,不敢去愛,不敢為了一點點的可能付出所有的努力,不知道以後的我會不會勇敢一點,或者說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能夠給我足夠的勇氣來戰勝一切。
我這是怎麼了,一到高三要麼不想,一頭死紮進書堆裏,要麼就絮絮叨叨了好久,不知道思緒飄到了哪裏。我嘀咕著也就到了,隨便扒拉了一碗粉絲就回家了。
當我打開門的時候,卻看到媽媽坐在客廳裏,看到我進來了,她悶悶地說了一句:“你還懂得回家,要不是你們班主任告訴我你整個下午不知所蹤,我還不知道你這個丫頭能給我鬧騰到什麼地步。剛才打你電話你也關機,你是存心要氣我的嗎?”
“不是的,隻是……我……”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媽媽我知道了三叔的事。
“你現在是高三了,已經不同以前了,你要知道我在你身上寄托了多少的希望,如今你卻那麼不聽話,我剛才差點就報警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著急。”媽媽說著說著哭了。
“媽媽,對不起,但是我真的想知道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越是不想讓我知道我就越是懷疑和害怕。我下午沒有去別的地方,隻是去河邊散散步,我搞不清楚為什麼家裏那麼多事情你都不願讓我參與進去。”我說。
“南音,你始終不懂為人父母的心,我們的家族有你所不知道的複雜,我不願意你老是問七問八的就是這個原因,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讓你難過,那我今天告訴你事情,你答應我不許胡思亂想。”媽媽把我拉到她身邊,說。
我點了點頭,她歎了口氣,說:“你三叔和三嬸的關係一直都不好,之前我隻是略有耳聞,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大動幹戈到了這個程度,你三叔把三嬸打成了重傷,現在三嬸在醫院裏躺著。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就不要再懷疑什麼了。”
“可是,三叔不是應該是謙謙君子嗎?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可怕?”我還是忍不住問。
“都說了你不要問那麼多了,該告訴你的我都告訴你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好了,去讀書吧。”說著媽媽起身進了廚房,我自覺無趣,便回書房了。
那個晚上我強迫自己看書,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不知不覺又過了十二點,我無可奈何撕去了日曆的一頁。
在以後的日子我都沒有再受到什麼幹擾,林振風也沒有再打來電話,但是他給我寄了一份筆記,聽說是名校內部給的獨家秘笈,我認真地做了題目,盡管後來高考一題都沒有考到,我還是很感謝。現在想來突然覺得有點愧疚,我當時讀的學校也是省裏排的上號的學校,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把自己做過的考卷或者是聽到的重點告訴他,反而要讓他通過各種途徑告訴我一些小道消息。也許我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他,可是那時候我的坦然在現在我好生羨慕。當我還沒有陷入對他的深愛時,我的淡然和無所謂讓我的生活過得多麼自在。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後,在我發現自己已經無可自拔時,我那麼希望當初的我沒有深愛過。
時間如流水,轉眼之間,我的高考也結束了。考試的內容很難,但是我考起來真的沒有什麼感覺,有著前所未有的坦然和無所謂,我之前跟他說過,讓他高考完就來找我,但是高考完的那天,我跟幾個很要好的姐妹出去喝飲料,把跟他約定好的事給擱在了一邊,等到我回家的時候看到他等在我家樓下。
盛夏的晚上雖然偶爾有風,但是仍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他的汗水浸濕了背,背影很寂寞,他還時常掏出手機出來看看,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我承認,我早就把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後,高考一結束我就跟瘋了一樣,把所有的考卷和書本撕碎了扔了,跟著姐妹們手拉手去喝飲料了,直到晚上十點,我都沒有想起跟林振風的約定。現在我是真的不知道,也不敢麵對他。
算了,還是硬著頭皮,上吧。這麼想著,我徑直朝他走去,“不好意思,我忘了……我一結束了考試就隻顧著出去玩了,就忘記了……”
他轉過身來,神情有點疲憊地說:“我知道,你肯定是又忘了,但是怎麼不接手機呢,我很擔心你。”
“我的手機忘帶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讓你等那麼久。”我說。
“以後都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隻要你能記掛著我點我就很滿足了,我本來今天要跟你去玩的,可是現在也晚了,看來是不可能了,你明天有空嗎?”他說。
遭了,本來對他之前的理解表示十分地感激,但是在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後,我的心徹底涼了。本來跟他就沒有什麼話好說,他明天竟然還要出來找我,這有多尷尬。我正想著要怎麼推諉的時候,他開口了:“你不方便嗎?還是什麼?”
“當然不是了,那個……你說個時間吧。”為了隱瞞自己的不願意,我答應得異常爽快。
“那就明天下午兩點怎麼樣,我還是會在這個地方等你。”他笑著說。
“好的,現在天色有點晚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別讓你父母著急了。”我說。
“好的,晚安。”他說完消失在了夜色裏,過一會兒,聽到摩托車馬達開動的聲音。
我閉著眼睛,任憑心裏一股暖流流過,我是被感動了嗎?為什麼在剛才聽到他非但沒有責怪反而是安慰的聲音的時候,我竟然想要滴下幾滴淚。我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矯情了,自從席以參的背叛後,我已經不再相信愛情了,我也害怕了愛情過後的反目成仇,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在有一天,對一個男子動感情。我甚至不知到那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感情,我一直以為隻要我們保持著一種若有似無的狀態也許會比較好,我們可以不用為對方負責,就算分開了我們也不會因為傷心而傷害對方。可是在一段相處後我發現他跟別的男生不一樣,他絕對不是別人給他冠以的頭銜——紈絝子弟。他一直在很真心地疼愛著我,不管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他都是原諒,這樣的寬容和遷就讓我很慚愧。也許我應該正視這段感情,而不是畏頭畏尾。
那個晚上我睡的很香,我沒有做噩夢,我的日記本裏也第一次沒有了席以參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名字。
是的,既然接受了這份愛,我就應該投入真心,也許這一次,我不會輸。寫完了這句話,我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