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深深,已是子夜十分,陳馥鬱歪在一張美人靠上瞌睡連連,月嫵正坐在幾案前,就著晦暗的燈火謄抄《列女傳》。許是埋頭久了!月嫵直起脖子,機械地扭了扭,順便捏了捏酸軟的手腕。
蠟燭的燈芯劈啪一聲爆開,燈影在室中搖搖晃晃,陳馥鬱被這小小的動靜吵醒,抬手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什麼時辰了?”她長長地打了一個嗬欠,詢問一旁歪著打瞌睡的榮欣。榮欣撐著頭的手一滑,猛地一點頭,瞬時清醒。
“夫人!子時三刻了!”榮欣起身查視過銅漏之後柔聲回稟。
紗幔外的月嫵正低著頭謄抄書卷,沒有被這小小的動靜分神,她知道陳馥鬱是鐵定為難自己,不會讓自己輕易離開!
“太子妃!”她柔柔開口,榮欣急忙過來扶她。
“夫人!”月嫵呐呐地開口,望著陳馥鬱。自己腹中空空,腦袋有些發暈,反應都變得慢了半拍,遲疑片刻之後才確定陳馥鬱是真的在叫自己,雙腿坐久了酸麻,便依靠著幾案起身,見了一個禮。
“唔!不錯!你先回去吧!明日早些來!”陳馥鬱出了紗幔,拿過月嫵謄抄的書卷略略一番,她到底是太子妃,自己也不好做得太過了。
“謝夫人!”月嫵簡直欣喜若狂,曲曲腿,因為腿腳發麻便隻得扶著牆壁慢吞吞地向外走。
“睡了吧!”陳馥鬱吩咐一眾神色懨懨的宮娥,看著艱難離去的月嫵臉上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月嫵走到外間,大腿的麻痹感消退了很多,跟著自己的雙成正趴在桌子上睡覺。月嫵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雙成的肩膀,“雙成,我們回宮了!”月嫵輕聲道。
“太子妃!”雙成受到驚醒,揉了揉惺忪的眸子,扶住月嫵。
夏夜知了蛙鳴,雙成在前挑燈引路,月嫵在後默默跟隨。
“太子妃!說實話,奴婢也覺得這宣華夫人做得太過分了!”雙成連日陪伴月嫵來這孔雀台遭受折磨,一向不多言不多語,本本分分的她也看不慣陳馥鬱這種行為。為月嫵抱不平,獨孤皇後在世的時候是何等疼愛太子妃,如今卻被她區區一個夫人如此驅使!
“不怪夫人!”月嫵淡淡避開這個話題,她怎麼會讓人知道這是陛下授意的,是陛下在暗中訓誡自己。
將將走出銅雀台拐角,就看見宇文化及在河池邊,雙手抱劍,手中提著一個包裹,凝視著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的湖麵出神。
“宇文將軍!”月嫵乍眼一見幼時的玩伴,按耐住心中的喜悅快步走上前。為了不惹人口舌,她隻能稱呼他將軍!
“太子妃!”宇文化及堅毅的臉上有了一絲表情,眸子中有深深的疼惜,打量起月嫵。
“將軍在這裏做什麼?”月嫵忽然很好奇會在深夜時分在此地見到宇文化及。
“等候殿下!”他神色不明地對上月嫵的眸子。下一刻覺悟出話語中的失言急忙解釋道“卑職身為東宮羽林衛,保護太子妃就是卑職的職責!”
月嫵默默地點點頭,與宇文化及並肩而行,她怎會不明白,她的澹台哥哥已經習慣了保護自己。在習習涼風中,緩慢地散步變得很愜意。
“殿下,餓了嗎?”宇文化及打開手中的紙包,遞到月嫵麵前,是帶著清香的桂花糕。
“澹台哥哥……”月嫵有些哽咽,他竟然記得自己的愛好,鼻尖泛酸,眼淚就要溢出,澹台敬明,他一直視如兄長的偉岸男子,對她,其實是心細如塵。
“郡主!”他忍不住喚出舊時的稱呼,他是冷漠如冰山的澹台敬明,但麵對月嫵,他默默守護的郡主的時候,她每一個表情就會讓自己方寸大亂,他惱恨自己為什麼要帶來一包點心,惹出月嫵的淚水。
“我沒事!隻是有些感動罷了!”月嫵將點心遞到雙成手中,抬起手背擦擦眼淚,她不能品嚐著包帶著感動的點心,因為她的指尖血肉模糊。
“殿下你怎麼不吃啊?您一天沒吃東西了!“雙成好奇地開口,她知道自家主子的口味,今日午膳一點也沒吃。
“別胡說!”月嫵小聲地瞪了一眼雙成,收了收袖子中的手。“我不……”餓字還沒出口,她的手就被宇文化及粗魯地抓起,在微弱的月光下,伴著燈籠的光,她纖細的指尖像一根根紅腫的蘿卜,溢出點點血絲。
此刻的宇文化及一身鎧甲,沒有任何可以包紮的東西,隻能呆呆地看著月嫵的手指,眼眸中泛出潮意,他最珍愛的女子,在這隋宮中受盡委屈折磨,自己卻無能為力,他甚至羞愧於自己手中的青鋒,也羞愧自己堂堂七尺男兒身,竟然無法保護弱女子。
“澹台哥哥,我沒事!”月嫵看到他神色悲戚,知道是在心疼自己努力縮回手。
凝視的兩雙眸子,在這夜幕下,隻有碧湖冷月為伴。
不知不覺,已然到了落霞殿,宇文化及自知不便入內,辭別了月嫵,神色萎頓地出宮。月嫵望著宇文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方才提起裙裾,轉身入內。內室靜悄悄的,蘿蘿一人坐在繡墩上,靠著床欄犯困,聽到月嫵珠簾被撩起的撞擊聲,驚醒地睜開眼眸。
“太子妃!您回來了?”蘿蘿急忙起身。
“殿下今日境況如何?”月嫵第一件事便是關切地詢問楊廣。
“殿下午間清醒,喝了藥,情況好了些!”蘿蘿讓開,等月嫵上前探視。她想要將薄毯替楊廣拉上一些,指尖觸及,劇痛襲來。
“太子妃怎了麼?”蘿蘿眼見月嫵神色痛楚,急忙執起月嫵的手察看。“呀!怎麼一回事?”蘿蘿在看到月嫵的指尖那一刻驚得花容失色。
“是宣華夫人?”她咬著唇試探地開口詢問。
月嫵默默地點點頭。
“奴婢幫您包紮!”蘿蘿回過神,急忙去尋來上好的金瘡藥,卷好的帛帶小心翼翼地為月嫵包紮傷口,生怕弄疼月嫵,月月嫵雖然很疼,但是麵上一直帶著微微的笑意。意圖紓解蘿蘿的擔憂。
包紮完畢,隨便喝了一碗粥,月嫵便在蘿蘿的服侍下,挨著楊廣躺下,今夜真是太累了,不一刻,月嫵便酣然入夢。沉沉睡去。
月光斜斜照進來,透過落幕落在楊廣俊美不凡的麵孔上,一雙狹長的鳳眼猝然睜開,他輕輕側過身,生怕吵醒月嫵,執起月嫵的手在唇邊吻了吻。
這是他的妻子!
將軍府中,宇文化及在自家花園中,拎著一壺酒狂灌,他腳下是三五個酒壇,臉上已然有了七八分酒意。
“菀姑娘您勸勸將軍大人吧!都喝成這樣了!”一旁神情苦惱的小廝一見是府中的菀姑娘便如蒙大赦,將軍府中上上下下全都把這個溫柔嫻靜但卻來曆不明的菀姑娘當做未來的將軍夫人,她美麗如花,來曆不明卻是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他們不知道她的真名,隻是隨著將軍稱呼她菀姑娘。
“福子!你下去吧!“裴菀在福子離開後將醉醺醺的宇文化及吃力地架在肩膀上,扶他回房。
宇文化及躺下,裴菀脫掉宇文化及的鎧甲,靴子,拉過被子替他蓋上,然後擰幹毛巾擦拭宇文化及的臉。她注視著酒醉的宇文化及,他的臉平日裏是冷漠無情的,現在,在酒氣下變得很柔和。
日日的相處,她早在心中愛上這個年輕的將軍,他那麼冷漠以致自己不敢吐露心思。裴菀將宇文化及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輕輕地摩挲,帶著甜蜜的幸福,他是長期習武的人,手上有粗厚的繭。
她是戴罪的逆臣之女。承蒙宇文將軍的收留,她的一顆心早就給了宇文化及,隻待他開口,自己便會為奴為婢終身相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