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離隋宮不是特別遠,但一路下來也需要半個時辰,經過三重宮門到達獨孤皇後居住的鳳藻宮已經是戌時三刻,宮門外的獸形燈塔裏的桐油燈已經燃起,許是常年被熏的緣故,燈塔的孔洞四周都有一抹黑黢黢煙影,月嫵捧著雪參疾步入內,雲渺緊隨其後。
朱紅色的柱子上掛著暗金色的帷幕,每道帷幕後都安靜地侍立著兩個宮娥,見到月嫵前來撩開帷幕,等到月嫵等人通過後又輕輕垂下。偌大的鳳藻宮中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鳳藻宮獨孤皇後的臥房外擺著一架二十四扇的巨大細絹屏風,紅木做的骨架,細絹質地上乘,通透度很高,可以模模糊糊地瞧見內室的擺設,白絹用絲線刺繡著一幅蘭亭集會的山水寫意畫,旁邊是素有天下第一行書之稱王右軍的《蘭亭集序》會稽山水與蘭亭序言渾然天成,雖是絲線刺繡而成,但卻不能分辨絲線的痕跡仿佛是用狼毫畫上去的寫上去的。蒼勁有力,意味無窮。
再往內每五步距離左右各用鬥大的冰玉瓷盆養著潔白如雪的晚香玉,沒有一盞燈燭,室內卻是亮如白晝,月嫵正疑惑一抬頭就看到房頂用明黃色的綢緞紮成一簇簇絹花,每朵絹花花心皆用明珠為飾,每粒明珠不在大,而那個數目卻叫人咂舌。月嫵暗暗在心裏誹謗,都說獨孤皇後節儉,看來似乎隻是做做樣子的,這寢宮的奢華程度幾乎是亙古絕今。
沉香木做的門扇窗椅,椒香塗壁。獨孤皇後躺著的是紫檀雕刻的華美大床。月嫵沒有宣召不敢入內,隻是安靜地站在一掛珠簾外。大理石的地板可以倒影出月嫵的影子。
床榻前隋文帝正手持藥碗細心地一口口給獨孤皇後喂藥,獨孤皇後似乎昏迷了,每一勺都會從嘴角溢出,隋文帝卻是很有耐心地拿起絲絹擦了擦再喂一勺。如果三十年前楊堅對獨孤皇後如此很正常,那時的獨孤皇後是獨孤信將軍的千金、貌美如花,權傾天下,還有天下男人都向往的家世背景。可如今天下平定,楊堅早已是堂堂帝王天下之主尊貴無匹,獨孤皇後縱然風采依舊但也是美人遲暮,文帝如此真正詮釋了鶼鰈情深。
這是為什麼?不僅僅是楊堅三十年前對獨孤皇後那句此生不負佳卿的誓言!她也不再是傾國傾城芳齡二八的獨孤小姐。三十年如一日,恐怕是沉澱在心中那份最唯美的愛戀,恐怕是無法磨滅的深情,不管眼前的婦人變作什麼模樣,她在楊堅心中永遠是最美摯愛的妻子、愛人!是一個亙古不變的唯一!
月嫵看到如此深情的一幕,盡管楊廣對自己是無法挑剔的好,但還是對獨孤皇後產生一絲羨慕,因為月嫵在心中無法知道三十年後,當自己容顏衰退楊廣是否還會如此愛自己,嗬護自己!
楊堅遞開藥碗,掖了掖被角,親自放下掛著暖帳的金鉤,月嫵急忙抬手為楊堅撩起珠簾。“晉王妃!你要好好侍奉你的母後!”楊堅抬手揉了揉額頭,他批閱奏章兩天兩夜沒有合眼,突然聽說心愛的妻子嘔血昏迷,自己急的嘴角冒泡。
“是!父皇!”月嫵福了福。
“朕還有一些政事要處理,你母後要是有什麼情況你一定要及時稟報!”楊堅拍了拍月嫵的肩膀。
“兒臣謹記在心!”月嫵斂眉屏息。
“你年紀雖小卻是個踏實的孩子!”楊堅回頭看了一眼沉睡的獨孤皇後,十分不放心地離去。
月嫵小心翼翼地坐到獨孤皇後床榻前,擰起一張毛巾擦拭獨孤皇後的臉頰,雙手,雲渺隻是在一側立著,充當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佩兒!怎麼沒有見到太子妃殿下?”月嫵想起宮中侍疾一向都是恭敬孝順的太子妃元柔,不知為何會輪到自己。
“太子妃殿下也病倒了!和娘娘相同!”佩兒端起一碟奇怪的水果,放在不遠的鋪著絲毯的桌子上。
月嫵瞄了一眼,淺綠色如同剔透的翡翠一般的水果,被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中間夾雜著芝麻大小的黑點,看起來煞是可愛。
“這叫獼猴桃,是生長在蜀地的果子,隻有深山中才有,十分珍貴!娘娘近來十分愛食用這種果子!”佩兒見到晉王妃好奇便開口解釋。月嫵點點頭也不多疑。
月嫵撐著下巴守候了整整兩個時辰,獨孤皇後在子夜十分醒來,沒有胃口,隻是吃了幾塊蘸著蜂蜜的獼猴桃,見月嫵一臉憔悴,便硬是攆月嫵去偏殿休息,獨留雲渺看守。
第二日天色微明時分,月嫵便去了太醫院,送上那支雪參,院判仔細檢查過之後便將雪參切成幾份,每次入藥一小塊。雪參是千年難得的奇藥,一小塊便幾乎能起死回生。親自守在藥爐旁照看熬藥。
一碗參湯熬好,天已大亮,月嫵帶著參湯趕往鳳藻宮,獨孤皇後早已梳洗齊整,靠在靠枕上,她的臉色蒼白,似乎很孱弱。
“母後!這是梁國的雪參,您喝一口吧!”月嫵坐到一張凳子上,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獨孤皇後唇邊。
“苦了你了!”獨孤皇後低頭抿了一口。
“廣兒怎麼樣了?”獨孤皇後往上撐了撐,雲渺及時地上前移了移軟枕。
“王爺已經來信了!一切安好,還囑托兒臣好生侍奉母後,替王爺盡孝!”月嫵一說到楊廣臉色紅了紅。
“真是個傻孩子!”獨孤皇後聽到自家兒子關心自己,雖然沒有直接寫信告訴自己已然覺得十分寬慰,再看月嫵一臉羞澀的表情頓時覺得心情好了很多。胃口也開了一些。
突然獨孤皇後緊皺眉頭,握住絲帕的手緊緊捂住胸口,一副難以呼吸的模樣。嘴唇烏青,額頭滲出大滴的汗珠。
“母後!”月嫵嚇得不知所措,雲渺早已奔出門外去稟告楊堅。
“啊!”獨孤皇後一傾身,烏黑的血液噴薄而出,濺滿月嫵的臉上和衣襟。
“母後!”月嫵嚇得快要哭了!急忙去擦拭獨孤皇後嘴角上的血跡。心裏慌得不行!
“皇後你怎樣了?”文帝還是一副帝王冠冕疾步而來,一手撩起皇冠上的冕簾,他正在上朝,邊關急報晉王戰況危急,一聽說獨孤皇後危急便拋下一切趕來。一進內室便看到如此駭人的一幕。
“父皇!”月嫵跪著退後一些,將位置讓給楊堅。
“這是怎麼一回事?”楊堅大怒斥責眾人。一屋子人齊齊跪倒在地。
“今兒早上還好好的!將才喝了些王妃熬煮的參湯!”雲渺跪在外側低聲回稟,末了還瞟了一眼月嫵。
“晉王妃這是怎麼一回事?”楊堅怒火噴薄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月嫵。仿佛月嫵不說出一個子醜寅卯就決不罷休似的,因為全天下對他來說也不如床上這個虛弱無比的女人來得重要。
一屋子人全部向月嫵投來斥責的目光,仿佛就是月嫵要暗害皇後一般。
“父皇!請容兒臣解釋!”月嫵心慌極了,眼睛不知覺地掃到手腕上的鐲子,突然變得一片澄明。
“你倒好好解釋解釋!”楊堅畢竟是帝王,倒還穩得住。
“請父皇屏退左右容兒臣細秉!”月嫵還是跪在地上,聲調柔柔的,聽起來卻是無比堅定。
“你們都出去!擅入者殺無赦!”楊堅此諭一下。眾人如蒙大赦地退出去。片刻後偌大的鳳藻宮隻剩下月嫵、楊堅、還有昏迷的獨孤皇後!
一片悄然!
“母後是中毒了!”月嫵猛然起身,手中拿著自己腕上的鐲子,鐲子是純銀打造,因為濺上一滴獨孤皇後口中吐出的汙血便烏黑一片。
楊堅接過鐲子細細地看了看,神色複雜地看向月嫵。月嫵知道楊堅是在懷疑自己端起獨孤皇後先前喝過的參湯一口飲下。
“毒不在參湯那在哪裏?”
“食物中!”月嫵很堅定地回答。
“不可能!皇後的飲食都有專人嚐試,絕不會中毒。“楊堅很肯定地擺擺手。”父皇!但是試吃的卻不是同一人!“月嫵回想起每一次試吃膳食的都不是同一人,便明白了一兩分。
“哦?”楊堅疑惑地看向月嫵。
“世間的每一種食物的性質不同也不能混合在一起食用,否則就會給身體造成巨大的傷害!下毒者就是抓住試吃的人不同這個漏洞才有機會暗害皇後娘娘!”月嫵慢條斯理地解釋。
“那是什麼食物?”楊堅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暗害自己妻子的凶手。
“兒臣暫時也不知道!不過是今日雪參將劇毒引出,幸而發現得早,否則……”
楊堅頓時明白月嫵口中“否則”的暗指,頓時背脊發涼!
這深宮中竟然有人想要暗害自己的妻子!是誰?莫非是陳貴人!也許隻有陳貴人會如此恨獨孤皇後,可現在也沒證據。
“那好!晉王妃,朕就將這件事交給你秘密調查勢必追查出真凶!”楊堅眸子中閃現出狠戾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