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零三

記者招待會上,寸金隻回答了一些關於演藝事業方麵的問題,一切私人問題都由助手擋掉了。沒有了花邊新聞,記者招待會格外冷清和單調。寸金下意識看看手表,對助手輕聲說了幾句話。助手便站起來,說:“寸金小姐還將回答三個問題,我們的記者招待會就將結束。”

“我隻有一個問題了。”一名高個子的女記者麵色嚴肅地站起來,“我們都已經知道《李清照》這部劇表現的是宋朝詞人李清照剛正不阿的品節,當然寸金小姐表演得也是入木三分,我想問的是,寸金小姐,您的丈夫崔裕達導演和日本人私交甚密,您對這個問題是怎麼看的?”

寸金望著這個瘦瘦高高其貌不揚的短發女記者,忽然聞到一股火藥味,她一如既往地冷冷笑笑,輕描淡寫地說:“那是他的事情。”

“我們都知道您和崔導演的關係最近出現了一些問題,難道您對待那些譬如崔導演有私生子這類問題也是以一句‘那是他的問題’一概而過嗎?”會場開始有了竊竊私語的聲音,在場的人開始打聽這位記者的身份、來意,和問題提的是否尖銳。

“我開始申明過,私人問題一概不回答。”看不清寸金的臉色,隻聽見她穿透現場的冷漠聲音。

“我所想要知道的,隻是您作為一位演員,一位藝術家,在國家遭遇危難的時候,會選擇什麼作為您的價值取向。或者說,作為一位演員,李清照這個角色所表現的也是您的心聲還是僅僅是您所塑造的眾多角色中的一個。”女記者不依不饒地追問著。

寸金麵無表情地盯著女記者一會兒,回答道:“價值取向這個問題屬於私人問題,我拒絕回答。李清照這個角色……我是用心演的,可以說身心投入……但是,演員和角色畢竟是有不同的,我不可能和兩千年前的人的思維方式一模一樣。”

坐在台下的邱華鬆了一口氣,寸金的回答既避重就輕,又充滿了技巧,看來她為寸金多慮了。

“那麼我可以理解為,李清照這一角色的巨大成功和寸金小姐出色的演技是密不可分的。”

桌子下,寸金的拳頭握得緊緊的,她忽然站起來,麵對著台下所有人的注視和閃光燈,勉勉強強地微笑說:“還得感謝周先生的劇本,導演和全劇組的工作人員的共同努力,包括你們在座記者的宣傳。”說完,她朝台下深深鞠了一個躬。

“今天的記者招待會到此結束,謝謝大家賞光,也請感謝我們從百忙之中抽空的寸金小姐……”主持人忙忙打圓場,帶頭鼓掌,讓《李清照》劇組在掌聲中再次謝幕。

回到房間的寸金,狠狠地將手裏的茶杯砸在地上,掀翻了桌子上的化妝品。簡直是屈辱,屈辱!她寸金現如今真成為一個漢奸了!她疲倦地坐在地上,想起自己的生父,忽然捂起臉,痛苦地哀嚎起來。

“小陳,你這是去寸金房間嗎?”周律民半路上碰見寸金的助手。

“恩,晚上有慶功宴,還得請寸金小姐去。”

“算了吧,想個理由推了吧,寸金……是不會去的。”周律民肯定的說。

“啊?”

“推了吧,就說她身體不適。”周律民朝寸金緊閉的門看去。

“恩,好。”小陳點點頭離開。

“周律民,你是要去金子那裏嗎?”邱華跟著跑來,“剛才那個記者是大公報的,不曉得什麼來頭,問題問的……”她為難地皺了皺眉頭。

“你和我一起去看看金子吧,順便勸勸她……”

“恩,”邱華跟著周律民才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站住說,“還是你去吧,金子現在,需要的是你……”她抬頭望著周律民,希望他能夠明白。

周律民探究地看了她一會兒,見邱華衝自己點點頭,還想開口問什麼。

“什麼都別問了,金子需要你。”

“好。”周律民不辜負邱華的信任,邁著堅定的步伐朝寸金的房間走去。

“怎麼了這兒,你不是要去嗎?”跟來的黃立璜見到這一幕,納悶的問邱華。

“我們去外麵等,去外麵等,有周先生去就好了。”邱華攔著黃立璜,挽起他的手,朝反方向走去。

“這算怎麼……”

“走啦,親愛的!”黃立璜回頭望望周律民的背影,臉色一沉,沒有說話,隻是任邱華把自己拖到某個角落。

“金子,我可以進來嗎?”躊躇半晌,周律民終於敲響了寸金的房門。

寸金打開門,讓他看見一張蒼白而憔悴的臉,和之前的俏媚簡直判若兩人。“坐吧。”她往沙發上一指。

看見角落裏一堆玻璃殘渣,周律民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坐下來,望著對麵麵無表情的寸金,滿是心疼。“金子……”他終於開口道,“有些事,你不能隻一個人憋在心裏,說出來可能會好受一些……”

寸金扭過頭,留給他一個美麗的側臉,在冷色的燈光下,如象牙雕塑一般蒼白得美麗。

“金子,如果你說出來,或許我可以陪著你扛著……”他蹲在寸金腳下,握住她冰涼的手。

“周律民,你愛我嗎?”

“啊?”周律民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措手不及,他呆呆地仰望著她,不知作何解。

“你愛我嗎?”寸金哭泣著,無比期待著他給一個肯定的答案。

“嗬嗬……”周律民尷尬地站起來,自嘲地笑笑,說,“誰能夠不愛你呢?”

“說你愛我,說你愛我!”寸金像個小女人一般要求著,哀求著。

“我……”周律民此刻一定納悶為什麼自己不能幫助寸金完成這個心願,說不出她想要聽到的一句話。

“請說你……”望著木訥的周律民,寸金的眼淚流淌著,沒有一絲停歇的意思。她漂亮的濕潤的眼球,在燈光下像一對深棕色的泡泡,盛滿的淚水幾乎要使這一對泡泡破裂——“Iloveyou”英文那三個字在周律民心裏也許就不會那麼難說出口,也許就不會顯得那麼矯情,但是在寸金心裏卻是浪漫得無以複加,以至於,她順從地把頭垂下來,抵在周律民的腹部,由他摟著自己從來不肯低下的高貴的頭顱,把手指插進她烏黑的頭發,使高高盤起的它們散落在肩頭,變成之前他口裏“太過風情”的模樣。

“Iloveyou.”他低頭在她發根處呢喃。

寸金的嘴角悄然揚起——有人陪著她,她便不再孤獨。等重慶的巡演結束,她就要去香港,她要成為周律民的戰友,哪怕用盡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