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十八

“談什麼?”崔裕達十分耐心地坐在寸金的對麵,無比溫柔地望著她,仿佛之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他又變成了之前那個最溫柔體貼的丈夫了。他眼裏的柔情融化的寸金的冷漠,隻那一瞬間她就把黃立璜交代的事情拋到腦後——崔裕達決不會壞到那種程度吧?她心裏想著,又接過崔裕達遞來的暖手的咖啡。“怎麼了,寸金,到底有什麼事情?”

“哦,沒……沒什麼……”寸金遲疑地笑笑,站了起來,“你把一切安排好,然後通知我就行。”說罷,她轉身欲走。

“寸金,別……晚上一起吃飯吧。”崔裕達邀請道。

崔裕達夫妻共進晚餐的照片很快刊登在各大報刊雜誌的頭版,他們又成為那一對恩愛夫妻了。每周崔裕達至少有三天留宿在寸金的住處,可是這卻讓她覺得很尷尬,她從來就不是能夠很好應對這種尷尬局麵的人。於是,她不斷加長舞台劇排練的時間,更在劇中加了一段舞蹈,每日勤苦練習。

這一日寸金在練舞的過程中扭了腳,被送回家。

“小姐,您先坐著歇一會兒,我去燒水。”薔薇忽想起一事,“哎,對了,小姐,姑爺說今晚不回來了。”

“恩,知道了。薔薇,去給周先生泡杯茶來。”

“是。”

“不必了,我……”看見寸金的目光,周律民的心又溫柔下來,他呆呆地注視著倚著美人榻的美人,忽覺得這氣氛有些尷尬,於是乎,他走到窗口,一手撐著窗台,一手插口袋,十分帥氣地望著窗外的黑夜。

“崔裕達今兒不回來……”剛一開口,寸金便覺得羞愧難當,這句充滿歧義的話令她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氛圍,她又改口道:“就我一個人……”講完她又嘲諷的笑了,這話無論怎麼說都是顯得這樣曖昧。

“我明白你的意思。”周律民笑著說,“那我就坐下來陪陪你。”他大大方方地扯了張椅子坐在寸金的對麵。“還痛嗎?”

“不怎麼痛,不過崴了一下,明天就好了。”

“寸金,不是我說,你這是何苦呢?你一定要這麼折磨自己才甘心?”

送茶進來的薔薇識趣的放下茶,就乖巧地退出房間,關上門。看見薔薇出去,崔裕達拖著凳子坐到寸金身邊:“如果你不願意和崔裕達在一起,你完完全全可以告訴他,何必要每天拍戲那麼辛苦,把自己搞成這樣?”

“我自己折磨?”寸金冷笑著自言自語,忽然委屈地望著崔裕達,道,“我是不想和他過下去,難道你不想利用我和他的婚姻關係嗎?!”

“寸金!”周律民心裏一熱,蹲在她麵前,仰望著她,“你是為的我才和崔裕達保持婚姻關係的嗎?”

寸金昂著她高貴的頭顱,沒有低頭看眼前這個卑微的男人一眼。

“寸金?”他握住她的手。

周律民的手太溫暖了,以至於她貪戀這一分溫度,而沒有甩開他的手。

“寸金……”他緊緊握住她冰冰涼的手,心裏滿是感激,“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他捧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你這樣折磨自己,我,心疼!”脫口而出的“心疼”二字,向寸金傾瀉了他克製已久的愛意,她的眼冷迅速滴在周律民的手背上——有人識得自己的好,使她心存感激。他舉起一隻手,替她擦拭去臉上的淚水。

“別……”寸金抽出手,撥開臉上的那隻溫暖的手,說,“我隻想好好排好這台戲,然後就去巡演,離開上海一段時間。”

“我懂,我懂……”周律民不住地點點頭。忽然,他壓低聲音,說:“這次巡演,要去香港,會有人安排你參加一些活動,實質上是對你進行一些訓練。”

“什麼訓練?”

“作為一名情報人員的訓練,包括怎麼樣使用槍支,破解電文密碼……還有,日語。”

“有足夠多的時間嗎?”

“所以需要你自己創造時間。”寸金困惑地看著周律民。“你要找一些去香港的機會和理由,定期去那邊參與培訓。”

“你會去嗎?”

“這一次巡演我會陪同,但以後為了掩人耳目,我不會跟著去。”

“我知道了……”寸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垂下頭,有些失落。說到底,周律民對於她究竟是出於喜歡還是利用呢?利用就利用吧,難得他一片愛國赤誠之心——她輕輕歎息著,昂起頭,哪怕甘願被他這麼利用,自己也是要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簡直是虛榮到極點!這麼想來,她又覺得自己很可悲,難能有一位自己欣賞的知己,卻不知曉對方對自己是否真心。想著想著,愴然之淚又劃過臉麵。

“唉……”周律民歎息著,替她抹去那兩行眼淚,“寸金,你為什麼總是哭呢?難道生命對於你除了苦難,沒有任何樂趣所言?”

“人生來就是要受苦受難,人活著就是苦行僧的修行,我不夠淡定坦然,說明我的修行還不夠。”她淒然一笑。

“真希望能夠帶你走。”周律民默默說,他打心底想化身為騎士英雄,拯救寸金於水生火熱之中。

“你以為你是俠客?”寸金冷笑了,她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茶幾,“周律民,你是有家庭的男人,有愛你的妻子、女兒。”

“我確實有妻室女兒,我也有我不能說的苦楚。”周律民坦白道,“我和妻子是世交又是同窗,相敬如賓,可我卻不是她真正愛的人,她愛的是我的同窗好友。若非父母之命,她不會嫁給我。我們生養了兩個女兒,我是單傳,父母親還希望我們可以生養一個男孩繼承香火,可是她……”他望著正在倒茶的寸金,看見斟滿的茶水溢出茶杯,燙在寸金的手上,“小心!”他快步上前,奪下茶壺。

“啊!”氣急敗壞的寸金,將手中的杯子砸在地上,“周律民,你夫妻之間的事情我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