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一

“對待日本人,你壓根就不能硬碰硬!”馮月珍看見寸金手上的紅印子,責怪道,“本來我是不讓你攪合到這中間的,可是那個山崎,點名要你……”

“馮姐,我們家有規矩,不和日本人打交道。”黃立璜帶著火氣。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避免和日本人照麵,所以最近這片場的事情,我也沒過問,和日本人合作的事情一直是崔……”馮月珍忽然意識到什麼,忙住口。

“崔裕達?”黃立璜接道,“他知道寸金在這裏嗎?”他探尋著看著寸金。寸金低下頭,“他不負責這個宣傳,應該不曉得。”

馮月珍理解地盯著寸金,她隻為過她的丈夫低過頭。

“先別討論那些個,今天這個事兒怎麼解決?”邱華岔開話題,“看樣子,日本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來想辦法,寸金是我公司的演員,我理應保護。”

邱華欽佩地望著馮月珍,她不愧是女中豪傑,這已經是她出頭第二次保護寸金了。

“其實……”沉默的寸金忽然開口了,緩緩道,“也很簡單,我辭職,我解約。”

“什麼?”馮月珍抬起頭看著她。

“我辭職,不幹了。”寸金如釋重負一般,微笑著說,“我想了好久,在這個行業也做了好些年,和裕達結婚後,我一直就沒有什麼好的作品問世,單單做一個花瓶演員……”她自嘲地笑了,“本來合約就是今年九月到期……”

“你要提前解約?”馮月珍合上麵前的文件,站起來問,“那恐怕不能夠吧?”

“違約金和損失都算我的。”

“嗬嗬嗬嗬……”馮月珍冷笑起來,“違約金,損失都算你的?”她又露出了一臉的精明。

“對。”

“你用什麼來賠償我?錢?”不等寸金開口,馮月珍就開門見山說,“不瞞你,寸金,你現在住的房子都是我的,你老公拍戲的本也是我馮月珍出的,你還拿什麼給我?”

“?”寸金單純的大眼睛無辜地瞠著她。

“崔裕達沒告訴你?”馮月珍冷笑幾聲,扯了凳子,又重新坐下,“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你現在住的房子,是我給崔裕達的,公司這幾部簽給崔裕達拍攝的電影投資一大股也是我出的,條件是……你寸金小姐的拍攝權一直屬於本公司,直到你三十五歲!”撕破一個謊言,露出醜陋的底兒,讓她有一種特別的快感。

“馮姐,那邊……”任寬敲門進來,一見屋子裏的緊張氣氛,正要退出,就被馮月珍叫住。

“你不相信?”馮月珍指指任寬,“任寬當時也在場,可以作證。如果你還不相信,這裏有合同。”她彎下腰去找櫃子裏的合同。

“不用看了!”

馮月珍起身看見寸金臉色蒼白,沒有一丁點血色,頓時心疼起來,忽然覺得自己撕開崔裕達那麼一張皮有些殘忍。消瘦的寸金幾乎搖搖欲墜,邱華和黃立璜忙扶住她。“送我回家吧,哥。”

“好。”黃立璜體貼地扶住她。

“唉……”目送三人離開,馮月珍悲哀地歎道,“寸金如今發現被崔裕達簽下了賣身契……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騙,何況還是這麼一個親密的人……”

“您現在同情她了?”任寬嘲諷著問,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即使她嘴角那一抹隱約的陰笑。

馮月珍從任寬的話語中聽出一絲不滿與責怪。“怎麼,你怪我告訴她了?”

任寬勉強地一撇嘴,說:“要麼就一開始不要做這麼一件事,要麼就騙到底。”

“哈,說得好輕巧。任寬,我是個生意人,在上海灘這種地方做生意,不使用些手段,是站不住腳的。”

“那就幹脆騙到底,你這麼告訴她,要她怎麼接受?寸金是何等清高的人,卻被自個兒的丈夫賣了,其中的委屈與悲傷你可想而知,她又是一個好強的人,這種委屈隻會往肚子裏咽。”

“哼,充好人!當初簽合同的時候,你可就在旁邊看著。”馮月珍罵道,“任寬,我到底也是一個女人,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寸金被蒙在鼓裏?”

“這麼說,你還是為她考慮了?”任寬嘲諷著問。

“好吧,我承認……”馮月珍在任寬的穿透性的黑眸子下吐真言,“我有我的私心——不讓寸金這課搖錢樹離開公司,可是我有錯嗎?我隻是個生意人。”

“沒錯,你確實是一個生意人,但你也是個女人。”任寬湊到她麵前厭惡地盯著她說,“你也有嫉妒心,所以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撕破她高不可攀的傲慢與尊嚴,把殘酷的事情赤裸裸地呈現給她。”

“對,很對。”被揭穿得透透的馮月珍,無奈且無賴地點點頭,“我嫉妒她,”盯著他接著說,“可是你別忘記了,賣了寸金的,是她男人——崔裕達!”

任寬無言以對,馮月珍不過是一個嫉妒的女商人,真正不是東西的是崔裕達。他悶著一肚子無處可發的火氣,朝門外走去。

“告訴日本人,寸金生病了,不可能參加拍攝,讓其他人去。”在他走出門之前,馮月珍交代著。

“什麼東西!”馮月珍怒氣衝衝地坐在椅子上,把桌上的文件一推。

“馮姐息怒,喝點水。”馮月珍的貼身仆人李姐端著茶進來,“這個任寬什麼東西,您不過對他好一些,器重一些,他就敢這麼頂撞你。”

馮月珍喝著茶,瞪著桌子上的煙灰缸,抽出一根香煙。李姐忙給她點上,罵著“真不是東西!”

“你說誰?”馮月珍瞪著眼看著她。

李姐端詳著馮月珍的臉,揣測了一會兒,說:“崔裕達。自己做的孽,要您做不來好人。”

馮月珍冷笑兩聲,靠著椅子吞雲吐霧,腦海裏,滿滿的是任寬湊近的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以及他脖子上,手腕上因憤怒而爆出的經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