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太坐在寸金的對麵擦著眼淚,她就是不明白自己的女兒怎麼一點都不能給自己省心,去演了這麼一部大膽而熱情的電影。現如今她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隻是坐在女兒的對麵,眼巴巴地看著她。
坐在她對麵的寸金是多麼漂亮啊,一點也不比當年的自己遜色。一身黑色的旗袍,隻在領角繡了一朵紅色的梅花,魅惑而不妖豔。寸金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隻留給母親一個側臉,那鼻梁、下巴的弧度像極了她父親,她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茶杯,本應該充滿柔情與嫵媚的眼睛卻滿是清冷。四姨太曾以為寸金眼裏的孤傲和清高以及她身上她父親的影子會讓她與自己的命運完全不同,至少不會成為一個以美色為生的女子。她成為了演員,自己眼裏的戲子,居然還公開地在銀幕上和一個男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想到這裏,四姨太就止不住的眼淚,感歎命運的不公。
“誒,噓……”正要走進客廳的崔裕達被仆人百合攔住了,百合低聲說,“崔先生,我們四姨太來了。”
“哦?”
“崔先生!”小薇笑語嫣然地衝他點點頭,拉著他,走到門口,掀開一點點門簾,瞅了瞅裏麵,對他說,“喏,您看,四姨太正為電影的事情而難過呢!”
“電影?”崔裕達頓時明白了緣由,他也看到這些日子來關於新片的評論,以及對於寸金表現的各種言論,迂腐守舊的人士將矛頭指向了寸金熱情大膽的崔鶯鶯,而新興的文化界人士卻指責寸金的崔鶯鶯表現力度不夠,總有些欲拒還據是小家子氣。但是都忽略了自己的張生——沒辦法這個世界對於女人就是這麼苛刻。然而今天早上,報紙上刊登出了邱華的影評,也算是對這部電影和寸金的客觀中肯評價,崔裕達正想拿著這篇文章讓寸金高興高興,沒想到不湊巧,四姨太恰好在這裏。崔裕達知道四姨太和寸金的緊張關係,也知道寸金的倔強,作為她的男朋友,他覺得這麼個難堪的場麵不應該隻讓寸金一個人麵對,英雄主義在他腦海中作祟——他要站出來去維護自己的仙女,說不定這個舉動反而能讓四姨太對自己的看法轉變呢。這麼想著,他就笑著走進去了,“四姨太,您在這喝茶呢!”
四姨太抬頭看了崔裕達一眼,就是這個英俊小生,毀掉了自己女兒的清譽。可是打量他禮貌的白淨樣子,四姨太實在對他沒有什麼可指責的,隻是不住的歎氣,感歎自己的命不好。
“四姨太一定是為電影的事情而不開心吧?”崔裕達小心翼翼的問,“您老不應聽信那些娛樂小報的胡編亂鄒,您看邱華小姐今天早上發表在申報上的評論……”他把報紙送到四姨太眼前。
“我是不管邱華寫的,你們都是新新人物,標新立異的,我是個老人,我隻是希望我自己的女兒不要像我一樣站在台麵上給人看,給人瞅,給人說三道四的!”四姨太揮開報紙,站起來看著寸金說。
“隻能說我們母女最終還是選擇了同一種生活方式,即使方法不一樣。”寸金冷冷道。
“你!”
“四姨太息怒,其實不過是一部電影的事情……”崔裕達在一邊做著和事老。
“管你什麼事情?!你是我們家什麼人,是金子什麼人,你憑什麼在我麵前指手畫腳的?!”四姨太越說越氣,質問道,“你憑什麼電影上和寸金摟摟抱抱,卿卿我我?!你私下還對我的女兒做了什麼?!”
“四姨太……”
“你胡亂說什麼!”寸金忍不住站起來了,委屈道,“我們私下做過什麼,你問崔裕達我們私下可做過什麼?!”
“四姨太,天地明證,我崔裕達私底下絕對沒有冒犯過寸金。”崔裕達對天發誓道。
四姨太吸了口氣,看著眼前崔裕達那秀美的臉,想起了邱漢成年輕時頂天立地的男子氣概,啐了一口,罵道:“你憑什麼敢在電影上對我的女兒那麼親密?!邱漢成的女兒是清清白白的,除了丈夫是不應該讓任何男人那麼親近的!”
聽到母親提到自己的父親,寸金心中的矛盾情緒湧上心頭,本來她就不願意在銀幕上演出那樣的親密鏡頭,現在想起父親,更是羞愧難當,當即脫口而出道:“我是要嫁給崔裕達的!”
屋裏屋外的人都被寸金這麼一句話震驚了,門外的仆人們紛紛伸頭進來張望著。
“你剛剛說什麼?”四姨太問。
寸金錚錚地站在原地,脖子仰得高高的,彷佛要用冷漠的傲慢克製心中忐忑的衝動。
四姨太鬆了口氣,卻仍用嘲笑的口吻道:“女兒,你真要跟為娘賭氣,也別拿這種終生大事呀!”
寸金倔強地看了母親一眼,對她對於自己的蔑視感到生氣,於是她鼓起勇氣,重申:“我剛剛說了,我是要嫁給崔裕達的!”她把目光信任地望向崔裕達。
崔裕達目瞪口呆地望著寸金期望的眼神,突然無所適從。再一回頭,發現四姨太也挑釁地看著自己,並帶著輕蔑的笑容,說:“嫁給他,哼,這個白白淨淨的小生?”她圍著自己轉了一周,“他會娶你嗎,他敢娶你嗎,他要的起你嗎?”
寸金眼巴巴地望著崔裕達,希望他給自己一個回答,而不是這樣把自己丟入一個絕境之中。她這種罕見的女人柔情打動了崔裕達,讓他頓時充滿了浪漫的英雄主義氣概:“是的,我是要和寸金結婚的,隻是我一直以為寸金看不上我。”下一句是大實話,從沒打算寸金會下嫁的崔裕達,在想到自己即將成為全國男人心中的仙女的丈夫這件事情之後,感到無比的自豪,充滿了勝利的喜悅——這個隻屬於畫裏的仙女要走下神壇,嫁給崔裕達,一個已故職工的兒子。“你要嫁給我的,所以你才可以那麼演一部電影。”他自信地走到寸金的身邊,握住她冰涼的手。
寸金由衷地感激著微笑。
“瘋了,瘋了,瘋了!”四姨太顫抖著坐了下來,望著這對情侶,“好,好,真是假戲真做,真戲真做!”她忽然想到什麼,於是站起來,整理了衣服,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她不屑地盯著崔裕達,“你怎麼娶邱漢成的女兒。我也倒要看看,邱漢成的清高女兒,自己成了個戲子不說,連嫁人都是嫁給一個戲子!”說完,她苦笑了數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