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殺人的電視槍聲十

七 藤原木澤的自白

零零年的春天,雲淡風輕,暖陽普照著初露嫩芽的小草,東都城內飄滿粉色的櫻花雨。這是個既可愛又充滿了生機和希望的季節,但對於十九歲的我來說則恰恰相反。

剛剛讀完研究生的我出來找工作卻處處碰壁,那些大企高管全都以沒有工作經驗、隻會空談方案之由將我拒之門外。怪就怪我上學時隻顧悶頭讀書,不參與任何戶外社交活動,才把自己變成了沒有實踐能力的書呆子。在我一愁莫展之際,我的導師突然打電話告訴我,怡然公司創辦的私立中學正在招收教師,問我願不願意去那裏任教。我現在無任何經濟來源,三餐都成了問題,這個消息如同久旱逢甘霖給我帶來了希望。於是我就拿著導師的推薦信到了路易斯學院上班。

這個學校的教學方式很特殊,每位學生都配備一位專職老師,除了在課堂學習正常科目外,其餘時間就由自己的專職教師根據其性格進行施教。我被安排擔任專職教師,學生是怡然總裁的孫女武田清雅枝。

她是一位隻比我小六歲的女孩兒,因兒時的一次高燒失去了行走能力,但她看起來卻很開朗,對人總是笑盈盈的,非常可愛。與之相處久了才發覺,其實她也有很多的心事,微笑隻不過是她不想讓別人覺察自己內心的一種掩飾。她每逢心情不好時就會打開窗子,出神地凝望著外麵;或在清風暖陽中閉上眼睛,張開雙臂靜靜地坐著。

一天午後,我看見身穿淺綠色短衫的她安靜地坐在輪椅裏,陽光照著她柔美的輪廓,長發在風中飄舞,感覺她就像是一幅畫,很迷人。我無意識地來到她身邊,她好像聽到了我的腳步聲,於是睜開眼睛,望向我禮貌地問好。

“嗯,清雅枝好。”我回禮,然後說,“擔任你的老師這麼久,我們也算是朋友了吧?”

“當然。”她甜美地笑著。

“那麼,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總是會像剛才那樣閉上雙眼、張開臂膀呢?”這是我一年多來一直想問的問題。

“因為我喜歡風啊!喜歡聆聽它美妙的旋律,感受它輕柔的身軀……”說著她便又展開了雙手,閉起眼睛繼續道,“就像這樣,它會把我的煩惱全都帶走,將快樂注入我的身心。它是我最好的朋友,與它相處,我不用拘謹,也沒有太多顧慮。”

“把無形的風看作重情知意的朋友,清雅枝好詩意哦!”我欣賞地誇獎了句,隨即上前把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了,又說,“不過這樣很容易著涼的。我雖然不能和風相比,但我誠心希望清雅枝也能把我當成可以傾訴煩惱的朋友哦!我很願意為你排憂解難!”

清雅枝遲疑地看了我一會兒,隨後會心一笑答應道:“好的,謝謝木澤老師。”

轉眼之間,五年過去了,十八歲的清雅枝已然變成了一位人見人愛的美麗女子,她就像一朵玉蘭花,冰清玉潔、優雅動人。這幾年我們師生相處得很開心、很融洽,她也改掉了以風寄托情思的習慣,轉變成會把屬於小女生的心事說給我聽。所以我們除了師生關係,還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三月的一天,我去學校圖書館查閱資料,回來時路過清雅枝的學習室,看見她正呆呆地望著窗外黯然神傷。她好久都沒有這樣了,我知道此刻定是有什麼難以擺脫的痛苦在困擾著她,我很擔心,於是走了過去。走近,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便看見了一棵櫻樹,它正揚揚灑灑地飄落著花瓣。

清雅枝感覺到我的到來,平靜地問道:“花期雖然短暫,但明年還會開,可為什麼人逝去的生命就不可以重來了呢?”並沒有回頭看我。

我注視了她一會,擔心地說道:“即使花來年會再開,也不是今年的花朵了,我們沒必要羨慕比我們人類的生命還要短暫的它們。你很久都沒這樣了,清雅枝,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清雅枝哀歎一聲,開始了幽幽低語:“多年來,母親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和活下去的動力,可剛剛她卻因病去逝了。母親住院期間,父親一次都沒有去看過她。在母親微在旦夕時,我去找他,可他卻隻顧著打麻將,還滿是不屑埋怨地冷言道:‘那個醜女人,死了都不可惜,還指望我去看她?我當初娶她是因為她家有權有勢,可誰料她那當官的爸沒多久就被人弄下了台!害得我因為社會的輿論連離婚都不能,我真是命苦啊!’

“‘母親雖然不美,但她既賢惠又善良,為你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啊!’我不與讚同地反駁。可父親卻理所應當地說:‘那是她當妻子應該做的。’我不想再和父親多做爭辯,隻想讓他去看看母親,於是懇求道:‘你們畢竟這麼多年的夫妻了,而且她的心始終都在您身上,即使您對母親沒有感情,也應該去見她最後一麵呀!求求您就去看看她吧!’

“可父親卻一副不耐煩的表情製止道:‘夠了,清雅枝,不要再說了,真掃興!’但我實在不甘願就這樣無功而返,繼續懇求道:‘求求您了!母親她很想見您,父親就當看在我的份上,去見見她吧!’而父親則突然大發雷霆地說:‘你有完沒完?你以為你的麵子很大嗎?我告訴你,你不過也是我的一顆棋子而已,所以請看清自己的身份!’

“今早也是這樣,我想留下來陪母親最後一程,可他卻執意逼我來學院上課……”清雅枝陰沉而憂鬱地敘述完這些,聲音小得連落葉聲都能蓋過,隨後終於控製不住自己,身體抽動起來,發泄地大聲喊道,“為什麼上天如此對我?為什麼我的身體會這樣?為什麼我有一位這樣的父親?為什麼要讓我失去唯一的依靠?為什麼?為什麼……”喊聲中夾雜著哽咽,她開始發狂地用力捶打自己的雙腿。

我見狀,趕緊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看著她楚楚動人淚汪汪的眼睛,我無法抑製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對她說道:“人死不能複生,請不要傷心了。你這樣,讓我很心疼。我不隻是你排憂解難的朋友,還可以為你遮風擋雨,請讓我成為你最依賴的人好嗎?清雅枝,我喜歡你,我願意成為你一生一世可以依靠的人!”

聽完,她愣住了。這句話對她而言也許太過突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能忍住,把它們說了出來。當我正準備再說些什麼來彌補時,便感覺到清雅枝抬起雙手同樣也抱緊了我,毫無顧忌地大哭起來,哭濕了我胸前的衣襟。自我與她相識以來,從未見她這樣放開地哭過。

為使清雅枝從失去母親的傷痛中走出來,我整天形影不離地陪著她,並且想盡辦法讓她開心起來。我會在她某個不經意間,突然變出一大束玫瑰花,或是她最喜歡的毛絨玩具熊;會在她黯然傷神時,主動推她去外麵散心,踩著瑣碎的陽光斑點和粉白色的櫻花瓣漫步林間,感受著和煦的柔風。

這天,我端來一碗綠豆湯給清雅枝喝,她正坐在客廳裏,又陷入了無盡的哀思之中。於是我輕聲說:“屋裏太悶了,我們去外麵散步如何?早晨的陽光對身體是很有益的。”

清雅枝回頭看向我,感激地說:“謝謝你一直這麼照顧我,在我憂傷的時候哄我開心。看著老師這麼累,我也會很擔心的,所以請不要再為我這麼辛苦了。”

“怎麼會累呢?隻要你能開心,我就不覺得辛苦!”從她母親過世以後,我們確定了戀愛關係。並且,我努力使自己變成了樂天派。

她看著我,露出柔美的微笑,善解人意地說:“今天我這樣靜靜地待著就可以了,木澤老師你回去休息吧。”

“那怎麼行?如此晴朗的天氣不外出遊玩,太可惜了!”說著,我就把她推了出去。“沒準我們還會碰上什麼驚喜呢!”我神秘地補充道。

我推著清雅枝來到了一片翠綠的草地上,這裏漫天飛舞著五彩繽紛的肥皂泡,生長著造型獨特、掛著亮晶晶珠子的倒垂柳,坐落著由粉紅、乳白、嫩黃油漆刷成的一座城堡型小涼亭……

這是我連續幾個晚上精心為清雅枝打造的夢幻小世界,擁有浪漫性格的她肯定會喜歡!我看著她一臉地驚訝與欣喜,便知道我成功了。我裝作同樣吃驚的樣子說:“哇,好漂亮啊!果然被我說中了!”我推著她又走了幾步,指著一旁欣喜道,“這裏還有個秋千呢!清雅枝,要不要上去坐坐?我來搖。”

“我嗎?可是我從未坐過。”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腿。

“我看這個秋千很特別,安全係數應該很高,所以不用擔心啦!”我將她抱起,輕輕地放在秋千上,隨即打開安全裝置,推了一把秋千使其蕩了起來。她一開始還有些害怕,但到後來就完全沉浸在飛野似的感覺中了,發出清脆悅耳的笑聲。此時的她,像極了飛下凡間的仙女。

就這樣,我們度過了浪漫美好而又幸福的三年時光。

二零零七年四月三十日,由於我昨晚幫清雅枝一起構思情節走向,休息晚了,今天睡過了頭。我從床上爬起來就急急忙忙地奔向路易斯學院,由於路上沒注意,一輛小型卡車緊擦著我的身側駛了過去,幸好我躲閃及時,才幸免於難,可還是沒有避免擦傷了身體。不過肇事司機很負責,他趕忙下車扶起我連連道歉,將我送到了醫院。

由於腳部扭傷,我不得不在醫院住了幾天。雅枝得知了這個消息,第一時間趕過來看我。她看見躺在病床上的我,眼裏充滿了疼惜,淚水竟也跟著流了出來。

見她落淚,我急忙說道:“雅枝你別哭呀,我隻是扭傷了腳,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她擦了擦眼淚,柔聲細語地說:“聽到你出了車禍,我嚇壞了!木澤,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沒有了你,我該怎麼活下去!所以你一定要答應我,要好好地愛惜自己!”

“好,我答應你,下次我一定會小心,不再慌忙,別傷心了!”我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秀發,安慰道。

在醫院的這些天,清雅枝每天都會過來陪我,不過我卻發覺她好像有什麼心事在瞞著我,但我問起,她卻總說沒事,不肯講明。這讓我感到很不安。

果然,在我出院之後,清雅枝就不再來見我了。不久,她突然對外宣布,自己的男友是黑穀彬野。

我得知消息後,急急忙忙地去問清雅枝事情的原因,但她卻隻對我說了一句話:“對不起,木澤老師,請原諒,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沒在做過多的解釋。

我對清雅枝的突然轉變感到很難過、很不解,,強壓下無法沉靜的心湖,平和地問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隻是黑穀彬野的名聲好像不太好,你為什麼會選擇他?”

而她卻仍無隻字片語的解釋,眼中充滿憂鬱地說:“我無法解答你的問題,請理解。”

我了解清雅枝,她決定不說的事情,無論對方如何逼問,也不會得到答案,最後我隻能無奈地回了一句:“好,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再尋問了。但我希望,我們彼此仍然是最好的朋友。”

我眼神無波地看著清雅枝,心情卻無比複雜,不由心語道:你說你沒有我會不知怎麼活,可我離開你又何嚐會好過?我選擇理解你,也知道你的心現在也同樣深受痛苦的煎熬,但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們彼此呢?難道我們的愛情真的要以悲劇收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