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潞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的還是醫院慘白的天花板,不同於上一次的是,映入眼簾的,還有哥哥和父母的臉。
他們的臉上帶著不約而同的擔憂,林潞看到父母久違的關心,心裏竟有了一點感動和喜悅。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林潞醒來的時候,沒有盲目的掙紮著坐起,她隻感覺到腰部很疼,雙腿卻麻木的沒有知覺。
醫生過來輕輕的碰了碰林潞的腿,問道:“這裏有感覺嗎?”
林潞張大眼睛,一臉無辜的樣子搖了搖頭。
醫生又捏了捏別的地方,問了同樣的問題,也得到了林潞同樣的回答。最後,他凝重的看著林潞的病例和CT,抬起頭的時候眼睛裏已現惋惜:“你們誰到我辦公室一趟。”
林涵父母聽到醫生這麼說,本能反應的竟是先看了一眼腕上價格不菲的手表。
林潞知道父母一向很忙,能陪她到現在已經是不易。她善解人意的解圍道:“是要告訴他們我的病情麼?醫生您現在說就可以了。”
“這……”醫生看向竟然誰也不情願被占用時間的林涵父母,猶豫著再次征求道:“隻是占用你們一點時間。”
“不用麻煩了。”林潞微笑著看向醫生:“到底是什麼結果,我也很好奇呢,難道病人不該先被得知病情嗎?”
醫生這才扶了扶眼睛,緩緩說道:“你的脊椎骨折,傷勢本來不是很嚴重,但應該是沒辦法立刻行走的,令我好奇的是,你怎麼能在受傷第二天的情況下,還能走那麼遠的路。”說完,他歎了口氣繼續道:“你不應該下床行動的,剛受傷就承受了高負荷的運動,引發了你的脊髓病變,至少很長一段時間內,你的雙腿是沒辦法行動了……”
“這麼說……”林潞的笑容僵在臉上:“我是癱瘓了嗎?”
醫生輕咳了一聲,麵對著十五歲的稚嫩嬌美的少女,忽然有一時間的不忍,卻必須要依著醫生的職業道德,如實相告:“醫學上來說,是這樣的。”
“那我、那我……”林潞說著說著眼淚就止不住的留下,她聲音哽咽,絕望道:“我以後再也跳不了舞了麼?”
“如果你配合治療和吃藥,是有幾率痊愈的。”醫生勸慰道。
他的話像是一把錘子重重的砸向了林涵的心髒,讓他忽然呼吸困難,全身發冷。林涵站起來,一把抓住醫生的領口,歇斯底裏的怒吼道:“不可能!你在撒謊!潞潞不可能癱瘓!你撒謊!!!”
父親急忙攔住林涵,他的臉上同樣滿是凝重:“林涵!這裏是醫院,別胡鬧!”
“我胡鬧?”林涵望著父親,大聲反問道,他看著父親已經有了魚尾紋的眼睛,第一次覺得他是如此陌生,麵對著自己女兒的癱瘓,他的態度隻是“別胡鬧”。林涵怒不可揭的大喊道:“是!我胡鬧!這麼多年了,你們有沒有看看你們嘴裏胡鬧的孩子都已經長這麼大了嗎?!你們隻知道掙錢,這個家都沒有了你們都不知道!都是因為你們執意要離婚!你們怎麼能如此冷血?!”
“閉嘴!”先回答的竟是林涵母親,她臉色鐵青的站了起來,幾乎是同時一巴掌向著林涵摑過去,怒斥道:“如果不是你帶著潞潞回去,潞潞的傷勢能加重嗎?”
林涵被摑得發懵,耳朵一陣鳴音,可是在這片單調而巨大的鳴音中,母親的聲音卻擴大幾十倍傳遍他的腦海——“如果不是你帶著潞潞回去,潞潞的傷勢能加重嗎?”
如果不是他的任性,如果不是他的自以為是,如果不是他的不顧一切,潞潞也不可能忍著疼痛全然不顧得支持他。
說到底,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林涵才對!
林涵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的視線移到妹妹身上,看到的是她捂著臉,不斷聳動的肩膀和拚命忍住的哭喊聲。眼淚就從她細長的手指間源源不斷的流出來,散落成了一片湖。他忽然覺得愧對和不安,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啊,他怎麼還有臉麵對林潞?
那一刻,林涵忽然害怕看到林潞抬開手指後她的眼神。不管她的眼神中是什麼,他都沒辦法承受。他毀了整個家表麵的和平,他毀了林潞的一生和夢想,同時他也毀了他們全家人幸福的可能。
他頹然的後退一步,全身都仿佛承受著如林潞身體一樣的疼痛,不,一定沒有林潞更疼。這樣想著,林涵就拚命的、幾乎是逃命般的奔逃出了病房。
他在走廊裏橫衝直撞的奔跑,滿腦子都是自責的愧疚,這種感覺擴大幾百倍,讓他的心髒幾乎負荷不起的疼痛。可他覺得,這樣的疼痛對他的懲罰還是太輕,癱瘓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啊!
就算是死!他也沒辦法彌補妹妹被毀掉的夢想!
一直以來,跳舞就是林潞的夢想,她為之付出汗水和努力,甚至把跳舞視作生命那般虔誠和向往。可是現在,他親手毀了妹妹的一生!他就像個怪獸一樣吞噬了妹妹的夢想,殘骨不剩!
林涵奔跑了很久,全身的肌肉都處於極限的疲憊狀態時,整個人才得以停下來。他確定了自己有勇氣接受妹妹的指責和責罵,才回了病房。
林潞已經睡著了,即使是在睡夢中,依然有眼淚從她的眼角悄悄留下。林涵抬手給妹妹擦去,手指間似有千斤重般的遲緩。林潞感覺到觸感,從夢中驚醒過來,醒來的一霎那,她做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哭喊著抱著林涵的脖頸,不斷的呢喃道:“哥,我怕,救救我啊!”
林涵的眼淚在瞬間落下,他撫摸著妹妹的頭發,低聲重複道:“潞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潞潞,對不起……”
然而第二天清晨,林潞醒來的時候,臉上的愁容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明媚和陽光。她像過去每個時刻那般,言語輕快歡欣的喚著林涵:“哥,肚子好餓,快去給我買早飯啊。”
“潞潞……”林涵遲疑的看著妹妹,看著她眼角眉梢的灑脫和無畏,不禁詫異。
“醫生說,如果我積極配合治療就是有幾率痊愈的嗎?我一定要堅強起來,這樣才有力氣治病啊。”林潞歪著頭,臉上是暴雨過後的晴朗。
“嗯!”林涵重重的點點頭,雖然心裏仍然自責,但臉上勉強揚起笑容:“我這就去給你買早點。”
十天後,雖然老房子沒賣,但是父母仍然離婚了。他們用一紙婚約牽製了彼此煎熬的年月,十年後,他們又用一張紙,換得了彼此的自由。
林涵和林潞麵對這樣的情況,已經不複當初的抵觸,他們平靜的接受,就像是平靜的接受十年來,父母之間的離散。
離婚的手續簡單,而後續工作卻十分繁瑣。林涵給林潞買午飯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父母坐在林潞病床邊,母親滿臉小心翼翼,慈愛的問林潞:“以後想不想和父親一起生活?”
林潞看到哥哥回來,她先是搖了搖頭。林潞父親聽聞女兒這個決定,臉上竟然流露出不易察覺的解脫,他的細微表情被林涵捕捉到,林涵急忙看向妹妹,怕林潞同樣看到,而看到的是林潞目不斜視的看著自己的目光,她看著林涵,臉上帶著溫暖的微笑:“我要和哥哥生活在一起。”
同樣的問題,林涵知道自己也會被問道,所以在父母或律師找到自己之前,林涵先去找了父母。他在樓道裏,聽到他的父母*裸的說著那些冷漠及罪惡的話。
“你別想著要我撫養潞潞,把拖油瓶扔給我,你可真有心計!”男人的聲音壓抑卻帶著憤怒的發出。
“林宇翔!”女人怒極大喊出男人的名字:“那也是你的女兒!難道女兒出事你能說你沒責任嗎?!”
“你也別對我喊,趙以晴,你心裏怎麼想的你自己心裏清楚!怎麼,你情人不願跟帶著女兒的你結婚嗎?”林宇翔冷言諷刺道。
“你背著我和那女人上床的時候我還沒怪你,你倒先說起我的錯來了?”趙以晴同樣冷冷回道:“兒子歸我,你別想跟我爭他的撫養權!”
“潞潞已經說了要和林涵生活在一起,你既然說要讓我養潞潞,兒子的撫養權也是我的!”
兩個人不斷的爭吵著,像他們過去每一個時刻。隻要彼此交流,一句話之後,就是互相指責。十年的時間,到底能讓人蛻變成什麼樣子?難道真的能讓人連靈魂都棄之不顧嗎?彼此之間到底要有多深的猜忌和懷疑,才能針鋒相對到如此難堪的境地?
林涵冷冷的聽著這一切,如果這一刻之前,他還心存對父母期望的僥幸的話,那麼在此刻,兩人把林潞如炙手山芋一樣彼此扔擲之時,林涵在心裏對父母的印象在瞬間就變得醜陋不堪。
他走進父母兩人爭吵的對話裏,臉上是決絕的不帶一絲留戀:“以後,我會照顧潞潞。”轉身離開前,他背對著父母說道:“我不會選擇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也再不會對你們抱有任何期望。”
冷風在一瞬間冷卻了他臉上的溫度,讓他的臉頰凍結到連眼淚都無法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