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起飛的飛機上,臨窗的女人麵露焦色,大概是第一次乘坐飛機,一隻手緊緊的扒住窗子;高層的天台有男人坐在角落玩轉著打火機,飛機飛過的時候,雙手在眼前交疊出照片的框架圈住飛機,眼神微微眯起,抬起手的同時,燃了一半的煙掉落到二十九樓的陽台上;二十九樓的陽台上,有居家的女人曬著紫紅色花卉的床單,手上是晃眼的鑽戒,女人用並不細嫩的手掏出手機給在回家途中的丈夫打了電話;等紅燈的男人坐在嶄新的帕薩特上,手指無規則的敲打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接了電話,綠燈亮起的時候,男人掛了電話,把車裏的口紅扔出了窗外;口紅滾落到路邊的燈柱,輕微的敲擊驚飛了敏感的麻雀,麻雀飛過校園的圍牆,落在了教室外的窗台上……
“洛七夏!”戴著無框眼鏡的班主任放下手中的課本,忍住怒氣叫到正出神望向窗外的七夏。
“到。”七夏收回視線,歎了口氣,無奈的站了起來。
“回答這個問題。”班主任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平時儼然一副尊師的模樣,其實總是有那種看到出神的學生有想要刁難一下的戲弄衝動。然後她用手指敲了敲黑板,示意題目在這裏。
黑板上,是用白色粉筆工整的寫下一長串數學符號的題目。
“答案是1。”七夏輕聲答道。
“來證明。”顯然,教數學的班主任並不想就此罷休。
七夏也不說話,徑直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就開始細細的寫了起來,等半個黑板的答案寫完的時候,最後終於劃了等號,寫下了1。這其中,絲毫沒有停頓。
班主任推了推眼睛,疑惑的對了對教案上的答案,發現竟然一絲不差,她尷尬的咳了咳嗓子,說:“七夏同學做的很好,不過要注意,下次你看的應該是黑板,而不是窗外。”
在七夏的世界裏,有著和別人不一樣的風景。
她也曾困惑過一陣子,在媽媽那抱怨自己眼前有東西,母親也帶她去看過醫生,但檢查結果卻一切正常。很小時候,隻是有時候眼前會有模糊的影子,長大一點之後模糊的影子漸漸清晰,她曾一度分辨不清哪些是現實,哪些是虛幻。
有時候在等媽媽買東西時,旁邊有人溫和的和她聊天,她乖巧的回答。可是媽媽過來的時候疑惑的看著七夏旁邊的座位,那眼神穿透了那個和她聊天的人,落在了座位四周,然後便什麼也沒說就拉七夏走了,走之前,七夏還回頭對著剛剛聊天的人揮了揮手,說了聲再見。而這一切,卻隻是被母親看做是小孩子的自言自語或者說是瘋言瘋語,一直沒有當了真。在旁人那裏提起七夏,也是“哎呀,這孩子太有想象力了”這樣的介紹。
而之後,當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看到的那些其實別人是看不到的。那些有著淡藍色光線的“人”,像媽媽一樣的人是看不到的。並且,隨著她越長大,視力竟然越來越好,隻要沒有遮擋,她就可以一直看過去,甚至可以詳細的說出自己看到的景象,無論看到的東西有多微小。
盡管是這樣,她依然像每個女孩那樣成長,眼睛裏也沒長出她擔心的怪物。她是混跡在普通人中的異類——於是就隻能這麼對自己解釋著。對自己的這項異能,她除了小時候對媽媽說過被當玩笑聽了,任何人都沒再講起過。
在她眼中的世界,比別人更為豐富,而且更為擁擠。那些飄蕩在人們之間穿行的“人”會對看不到他們的人做鬼臉或是跟隨,有的發現她能看到自己,還跑到她麵前一直嘮叨不停。
她是被老師公認的走神大王,每次上課多數都是望向窗外,可是每次被叫起回答問題她都能準確的解答出答案,這讓很多老師都為此頭疼過,但雖然這樣,她的成績依然優異,有些老師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一天就是在她無聊至極的時候被一向鐵麵的數學班主任叫起,但好在她提前把老師教案上的答案抄在了本子上,才逃過了班主任的抽查。
夕陽的餘暉灑在倒映著斑駁樹影的路上,被風輕吹出稀疏的圖畫。七夏就踏著這樣一條充滿整個夏天的細碎陽光往家走,而當餘暉散盡,空氣中隻餘留下最後一點炙熱的氣息時,身邊忽然憑空出現一扇正在徐徐打開的金色大門。
出現的人身著素白的衣,有著素白的皮膚和頭發,然而眼睛卻有著墨一般皎潔漆黑的光澤,閃爍著仿佛點亮漆黑夜空的繁星那般璀璨的光,整張臉宛如精致而完美的雕像,棱角分明,超脫塵世一般的美,光芒柔和了他的臉,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溫暖而美好。
他緩緩降落到七夏身邊,空靈的聲音自他口中傳來:“洛七夏,好久不見。今天是我們契約的七年之限。”
“是麼,時間過的真是快。”沒有驚慌、沒有解脫,有的隻是淡淡的回話,然後低頭繼續走著自己的路,七夏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的腳麵上,地上的光影就在眼前不斷變換著。
那人沒有攔她,隻是跟在七夏身邊不緊不慢的跟著,“七年前,你答應了為輪回司傳送靈魂,以此作為為你母親續命的條件,和七年前同樣的一句話,七,是一個輪回。”
是的,七年前有著她不忍想起的回憶。
那一天,年紀尚幼的她背著小巧的書包和母親一同從超市出來,她個子矮,隻能幫著母親提些輕便的,而母親懷中抱著大包的物品,行動十分不便。超市門前是一條寬闊的馬路,母親懷中的袋子忽然就破裂了,水果麵包灑落到地麵上。
“七夏,在那裏別動,我去撿。”母親這樣說著,然後就彎下腰急著撿東西,也不顧四周來來往往的車輛,就是這個時候,七夏用她可以極目遠眺的雙眼,親眼看到了母親被突然轉彎的車撞飛到路邊,幾乎是一瞬間,血液就汩汩的從母親身下湧出,染紅了七夏所有的視線。
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身在醫院的走廊裏了。然後就像七年後的這天一樣,金色的門在七夏眼前打開,淚眼恍惚中,以為又是往常一樣的幻覺,用手揉了揉,更清楚的幻象顯現,並且漸漸走近她的身邊。
“洛七夏,你知道死亡是什麼嗎?”
死?
在七夏的字典裏,從來沒有接觸過死這個詞,除了看電視的時候,看到深愛的男女主角因為一方的死亡而不能在一起,哭得淚流滿麵,便再也不解這個詞的含義。
見七夏愣住,他又開口:“就是,她會去到另一個和你永離的世界,離開你,遺忘你。並且此生再不相見。”
“不,不要!我不要媽媽離開我。”幼小的孩子無助的大聲哭泣著,旁邊是匆匆過往的醫生和護士,醫院裏每天上演的生死離別讓他們無暇駐足去在意失措的七夏。
她隻有這麼一個母親,唯一一個在這世上最愛她的親人,她如何能忍受母親的死亡?她要怎麼生活下去?她要怎麼麵對沒有母親的日子?想到這些,她的周身就仿佛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她隻能顫抖著哭泣,整顆心疼得就像被撕裂開來。
“我是墨染,輪回司左翼使。”說完這些的時候,他抬起手在兩人周圍結了層淡金色的結界,又繼續道:“有些人死去,因為心無牽掛而可以去到該去的地方,而有些靈魂因為死前內心有著巨大的執念,便不能去往輪回。這些因為執念滯留在人間的靈魂,便是你從小眼前看到的。如果你的母親死去,她也會變成那些隨時會消散的靈魂,而如今保住你母親陽壽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你要幫助輪回司在人間傳送那些滯留的靈魂,以保證陰陽兩界秩序的平衡。如果你肯答應,那麼我們就會延續你母親的生命,讓她繼續在這個世上,用溫暖而真實的手牽住你。你意下如何?”
七夏其實不太明白墨染這番話的意思,但她一聽到可以讓母親繼續活著,她就想也不想的點了頭。也因此,她終於明白了困擾她很久的問題,可是她現在不關心這些,她隻想母親趕快脫離危險。
“過後你的母親就會平安的醒來,並且在你效命輪回司的時候,我們還有對於人類的金錢回饋於你。”
之後七夏就感覺額頭一陣熱辣的疼痛,她看到了那叫墨染的白衣男人伸手撫上了她的額頭,他手上聚集著一團金色的光霧,光霧罩住她的額頭和視線,之後眼前一花,疼痛過後,手腕一沉,就看到了手腕上多出的一條銀白色手鏈。手鏈的鏈條仿佛藤蔓植物纏在她的腕處,下墜處,懸掛著一顆有著尖銳棱角的五芒星。
就如墨染所說,在他消失後不出一分鍾手術就結束了,母親從手術室裏走出來站到了七夏的麵前,她的臉頰依舊紅潤,笑著拍拍七夏的頭說不用擔心,追出來的醫生和護士全部驚訝的瞪大眼睛,看著七夏含著眼淚撲到了母親懷裏。
這之後,墨染交待了七夏傳送靈魂的方法,還有所必備的星魂之路的啟動,星魂之路是一個通往世界各處的樞紐。它不僅可以傳送靈魂到輪回司,也可以傳送七夏到各種地方尋找滯留的靈魂。她需要做的就是看到滯留在人間的靈魂,用輪回司賦予她的星魂鏈,便是那條銀白色的綴星手鏈控製住,召喚門開啟星魂之路讓靈魂得以傳送到應該去的輪回司。
輪回司,顧名思義,便是死後的魂魄輪回的去所,也是掌管這世間一切生靈秩序平衡的地方。
用墨染的解釋就是,陰陽兩界是有秩序的,他們陰間的人不能隨意踏足陽間,他前來也是受了程序的允許來尋找陽間擁有陰陽眼的通靈者來傳送靈魂,以此來維護陰陽兩界的平衡。
七是一個輪回,七年是他們的契約的限期。如今契約到期,這是不是意味著七年就是他們給母親延續的生命到了盡頭?
七夏低頭走著,許久不說話,等墨染終於攔住她的腳步的時候,已經見七夏流著淚,哽咽著說道:“可不可以不要帶走我媽媽?我可以無償的繼續幫你們傳送靈魂……隻要你答應我……留下她。”
墨染忽而一笑,如夕陽般柔軟溫和的笑容綻在他那張絕世無雙的臉上,他笑著說:“我的意思是,七年是一個輪回,這也是陰陽兩界的規定,任何契約都要以七年為底線,在此基礎上續約而已。”
這之後,她依然過著平穩且平凡的普通人的生活,隻不過當夕陽西下的時候,七夏就會變成另一個身份——靈魂傳送者。
在傳送靈魂的時候不是沒有困難的,有時候在人流潮湧的街頭,那飄蕩的魂魄穿梭在人群間,她不可能去困住魂魄,然後在普通人麵前上演一出詭異的“肢體舞蹈”,而且也不會保證會不會有人誤入了星魂之路,陰差陽錯的就丟了性命。
所以她隻能在寂靜的、偏遠的、遠離人群的地方傳送靈魂,但這樣就大大的減少了傳送的數量,這一直是她苦惱的問題。
但生活就是百轉千回,它以一個個平凡以及瑣碎的遇見,然後編織成繼續行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