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逐漸散開，最後留下老餘和夏小白，老餘一直說不出話，但是他心裏清楚這個躺在棺材裏的是他的囡囡，他一直不肯離開，情緒也一直不穩定，他甚至一夜沒有合上眼睛。
站在墳前的老餘，眼裏滿是淚水，隻是一直沒有滾落，他就這樣一直注視著棺材，這個慈祥而固執的老頭，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爺爺，別難過了……”夏小白不知如何安慰老餘，所有的語言，在此刻的老人麵前，都顯得無比蒼白。
修築需要錢，夏小白沒有錢，但是夏小白想起那個錢包，那是劉昊澤的錢包，夏小白買早點的時候還看到裏麵有些錢，借來一用也不是不可以，更何況劉昊澤已經不是活人了，他也用不到這些活人用的錢幣。
“爺爺，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夏小白問，老餘沒有回應。
“那好吧，我去拿錢，然後找人修築墳墓。”夏小白決定先借用一下劉昊澤的錢，夏小白沒有記錯的話，錢包還在警車上。
“咦？話說奕宸去了哪裏？”夏小白放眼望去，沒有見到其他人，好像離開村長家以後，就沒有見到奕宸過。
夏小白離開了墳地，往村子的方向走去，要去村口，必須要橫穿土崖村。
噙著的老淚終於從眼眶滾落，老餘抬手揉了揉，轉身離開的墳地。
老餘來到河邊，他彎下腰，卷起自己的褲腿，脫掉了鞋子，然後慢慢走向河的中央。
墳墓，這個位置很偏僻，不僅遠離村子，還遠離了田地，平時都不會有人來這裏，除了每逢清明來上墳的人。
周圍很安靜，棺材裏傳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沒人知道那是幾塊銅板相互觸碰時發出的聲音。
銅板，不就是道士塞進女屍口裏的幾塊銅板嗎？！
“啪噠、啪噠、啪噠……”
一共七聲，是七張銀箔被凹斷的聲音。
一同放在棺材裏的黃色符紙，應該是道士用來鎮壓女屍的，但也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全都被烏黑的粘液粘住，看不清原來的樣子，連顏色都看不清，更別說畫在上麵的字跡了。
那纏在女屍臉上的棉花一點點被撕扯掉，棺材裏除了黑暗，還有那無法平息的怨恨。
不久以後，並不麻利的腳步聲逐漸響起，最後傳入棺材裏，女屍知道有人來了，她卻沒有停止動作，撕扯身上的裹屍布。
是老餘又回來了，老餘的褲腿依然卷得很高，但褲子還是濕了一大塊，老餘懷裏抱著一推濕漉漉的石塊，重新回到墳前，老餘一鬆手，泥土上落下一推七零八落的石塊，大小不一，但每一塊都光滑無比。
老餘蹲下身，挑選著石塊，像是很寶貝的東西，然後將石塊疊放在墳墓的洞口，一塊疊著一塊，雖然石塊的形狀大小不一，但都是老餘用心挑選的。
棺材裏的餘家倩聽著石塊相互碰撞的聲音，似乎猜到墳前的人是自己的爺爺，也大致猜到爺爺在做什麼，餘家倩停止了動作，黑暗裏的眼眸，是唯一沒有被毀的部位，光是看著那雙眼眸，仿佛還能看到餘家倩原來的模樣。
離開墳地，走一段很長的路，來到河邊，精挑細選，然後回到墳地，一塊塊地疊放，接著又去河裏。
一樣的動作，老餘來回了十幾次。
老餘從沒想過，自己的孫女會成為一具屍體，他們重逢的畫麵會是那般情景。
老餘放了最後一塊石頭，終於將那口子堵全，看不見裏麵的棺材為止。老餘有些累，或許跟他一宿沒有合眼有關。
老餘坐下身，背靠墳墓的墓碑。
老餘的左側是餘家倩的棺材，老餘的右側是老餘的妻子，再過去是老餘家的其他人，此刻讓老餘無法接受的，無意便是自己的孫女。
連餘家倩的名字都沒來得及刻上，一切都是如此的倉促，讓人不知所措。老餘一語不發，兩行老淚早已濕了臉頰。
老餘的那濕潤的眼眸，視線逐漸模糊，之後又慢慢變的清晰，看到了久違的畫麵，甚至出現了熟悉的人物，隻是帶著歲月難以欺騙的真相，那就是久遠的陌生感。
“奶奶，快一點！奶奶，你掉隊了，奶奶……”
一個小女孩歡快地叫著，完全沒有清明節上墳的哀傷感，她活潑好動，紮著羊角辮，一邊被她爺爺牽著，一邊轉頭對著她奶奶喊。
是啊，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能懂些什麼，關於死亡的認識，也隻有躺在家裏還躺在墳墓裏的區別，而墳墓又是什麼，一樣沒有概念。
“哎，來了，來了。”奶奶也一聲聲應道，但並沒有加快腳步，而是慢慢地跟在後麵。
小女孩見爺爺放下籃子，她便從爺爺的手裏抽回自己的小手，蹲在籃子的邊上，低頭看著籃子裏的東西。
爺爺一邊將籃子裏的東西拿出，一邊說道，“囡囡，跟太爺爺他們問個好，就說我們來看他們了。”
“哦。”小女孩乖巧地應道，重複了一邊爺爺的話，小女孩的聲音很好聽，如銀鈴一般悅耳。
“爺爺，這裏為什麼有兩個洞？”小女孩指著空著的墳墓，天真地問道。
“這裏啊，是另一個家，幾十年以後呢，爺爺就住這裏，奶奶就住那裏，以後囡囡要帶著自己的孩子和家人來看爺爺和奶奶，到時候一定要記得多帶上一瓶老酒給爺爺喝。”
爺爺笑著說道，一邊擺放碗筷和酒杯。
那時的老餘，說著和死亡相關的話題，卻並沒有任何恐懼感，甚至沒有任何避諱，他依舊慈祥，笑容就像和孫女將傳說故事的時候一樣。
這個時候，奶奶也走到了墳前，被小女孩說，“奶奶最慢了！”
“是啊，是啊！囡囡是隻小兔子，精力旺盛，跑得快，奶奶老了，所以走的慢……”
“爺爺，為什麼要燒這個東西？”小女孩蹲在一旁，指著燒著的冥紙問道。
“這是錢，給太爺爺和太奶奶他們用的錢，”老餘耐心地回道，一邊用一根樹枝戳了戳，弄散一些，讓冥紙燒的更旺一些，一邊又道，“多給太爺爺他們一些錢，他們在下麵過得舒坦，才會更好地保佑我們家囡囡，身體健康，快樂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