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溫柔了許多,落到土裏,攪起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回去的路上,沒有燈,路因之前被人踩得很瓷實,一下雨就變得很滑。施九緊緊抓著石風的胳膊,黑暗中走得小心翼翼。她對剛剛石滿倉的行為依然不得釋懷,滿懷心事地前行在無邊的黑暗中。
大哥,如果有人欺負我,你會不會為我出氣呢?為什麼我一見到你心裏就苦苦的?而你呢?在想什麼?大哥,我離你這麼近,你大概看不到我此刻的慌亂吧!我多想這段路沒有盡頭,因為有你陪著,我比任何時候都心安,而隻要是在燈光下,我就絲毫不敢靠近你!我也想早點走完這段路,因為現在,我夠得著你,卻看不見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竟然是想念。
天空不停地打著閃,雨中,倆人時急時緩地走著。石風被她挎著胳膊,起先還很自然,猛然間回過神,感受到她細軟的手臂,再也不能從容走路,全身的血液都向這裏湧來,整條胳膊連帶著半邊背膀頓時繃得緊緊的,再不敢輕舉妄動,隻覺得這隻胳膊僵硬得快要變成了石頭。胳膊有點麻,但他又實在舍不得改變這種姿勢。內心掙紮了半天,襯衫已經被細雨打濕了,冰涼地貼在背上,他索性脫下來,撐在倆人頭上頂雨。
“你怎麼把衣服脫了啊?冷不冷啊?凍傻了吧?還是披上你這個吧。”施九說著,要脫下他曾給她的外套。
“你都感冒了!快穿上。”石風說著,握著她的胳膊進行阻攔,“我到現在都還在出汗呢!你就穿上吧,我的姑奶奶!”
施九被他握得有點疼,險些流下淚來,並不是怕疼,也不是因為他的不知輕重,她隻是覺得自己很可憐,明明很想靠近他,想借他的肩膀來依靠,卻始終讓自己的心蜷縮著,畏首畏尾。怕什麼呢?有什麼顧慮呢?
“你說這雨,要下你就好好下唄!這麼沒勁。”他突然這麼說。
“怎麼?你還希望它下大啊?”
“你聽不出我這是反話麼!這雨早該下了,可它偏偏下的不是時候!等兩天再下多好!哎!不管怎樣,總算下來了。你也不能攆它不是!”
“以往的年份雨也是這麼少嗎?”
“往年可不這樣,今年特殊了。怕是想旱呢!”
“旱了怎麼辦呢?有辦法嗎?”“辦法不是沒有。但你說,誰不想風調雨順?”
“幹旱的幾率大嗎?”施九開始很關切這個問題。
“不大,十年一遇吧!但這兩年好像要變了,前年就是個旱年!不過那是秋收。”
那年的幹旱,現在想來還覺得喉節生煙。所幸當時他的核桃園臨近一處充足的水源,沒怎麼受渴。但方圓幾十裏的玉米地,幾乎顆粒無收。即使是收了的,也是種一葫蘆打一瓢。就連那一直被稱讚為“隻有青山幹死竹,未見地裏旱死粟”的穀子也旱得卷了葉兒,不過最後還是達到了畝產三四百斤的收成。也因此,那些多少種了些玉米的人家悔不當初,發誓再不種這嬌氣的玉米。
天不下雨,河流水也不富裕。加上石橋村沒一家有噴灌機,就是有水源,引水也夠麻煩。因此,遇到這種旱天,大家先還搶救一些旱情輕微的田地,能撐一時是一時,實在看不到希望,就隻能聽天由命了。雖說這裏經年風調雨順,但旱起來,靠天吃飯的風險還是冷酷無情地襲來了。
但就是這麼急的雨還是沒能痛痛快快地下下來。兩人還沒到家,雨就漸漸停了。
石風仰頭看看黑洞洞的天幕,籲了口氣。雨一停,蛙聲四起。恩啊恩啊,無休無止。
不出他所料,一夜無雨。清早起來地麵幹巴巴的,絲毫不像下過雨的樣子。再看東邊,灰藍色的天幕上透著一道明亮的白光。顯然,又是個大晴天。
晴了就好,趁天,盡早把糧食打完。
很快,大家開始了打場和麥收後的搶種。這時,唐俊家那輛十二馬力的小四輪,也是村上唯一的一台拖拉機,便沒日沒夜地奔忙在田間地頭。先是帶了鐵犁,後又套了播種機。車雖小又舊,隻兩三天,就基本完成了全村的耕種事務。一些人家的田地懸掛得太高,車開不上去,隻得套了牛犁耕,速度自然就慢下來,等到大家忙完了播種,開始打場的時候,他們還在田間吆喝鞭打著老黃牛。罵自然是少不了的,罵牛不爭氣,罵機器太方便,也罵自己倒黴——分到這牛打轉都受限的破旮旯裏,罵著罵著想起施九描述的山外廣闊的平原,又開始罵命,怪命不好。
對!終歸是命不好,誰也別怪,要怪就怪從娘胎裏出來就落到這窮山溝裏。之前大家都是一樣的速度,便沒有什麼不平衡。也很少聽到外麵的消息,便不覺得這山溝窮。近年來就不行了,廣播電視裏盡是外麵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一比就下去了。但最讓人著急的是,就連在村裏,也快要落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