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辦喪事這天,石風一早就又出了門,這次的任務是去村外挖墓穴。一群精壯的年輕人,帶著鼓樂班子,一路上吹吹打打,燃放著鞭炮,聲勢可謂浩蕩。墳地不用選,因為是跟秀芹合葬,這也是他多年的願望。生不能相守,死後共長眠。也算是給活著的人一點安慰。
出殯的時候,炮聲又起,震耳欲聾,地動山搖。炮點稠羅密布,令人不及掩耳。一陣緊鑼密鼓,鼓樂班子也開始了異常賣命的吹打,嗩呐聲尖尖地往上頂著,高亢而嘹亮。不時還有一陣沙啞的哀鳴,又像哭泣,像嚎啕。莫非——它也在宣泄悲痛嗎?笙則低沉地伴著,慘慘戚戚,欲哭欲泣;鑼點也隨著主旋律時疏時密:“狂擦狂擦——狂擦擦——”
為沈德遠披麻戴孝的人白花花跪了一地,人數並不是很多,隻是幾家親戚。施九則以她獨特的禮儀帶領班上的同學在這些孝子賢孫後站著,雖不是哭天抹淚,眼眶裏的淚花也是努力把著的。
院子裏,人早已多得擠擁不動,人聲鼎沸,說話仿佛千裏傳音,都是扯著嗓子貼近耳朵喊,恨不得將話直接灌進對方耳朵。遠近各村來了不少陌生麵孔,有的還是沈徳遠曾經的學生。在這片偏僻的山區,沒上過學的或許體會不到,但凡上過學的,都有很濃厚的師生情感。沈徳遠執教期間,教課方麵對學生認真負責,生活方麵對大家關懷備至。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在那個時代還深深印在學生的意識裏,所以至今大家仍記著這份情意。如今走了,又是為了救人,良師的概念在大家心裏又多了一層意義,升了一個高度。於是就來了,有的帶著挽聯,有的提著簡易花圈,有的帶了燒紙來,當然還有很多是默默地來,並打算默默地走的。
舉行葬禮的消息沿著山道傳了兩天,方圓十來裏地早已婦孺皆知了。其實自打宣布沈德遠離世的炮聲響過三響,諳知世故的人就對這炮聲的意義猜出了八九分,於是逢人就問“是不是哪又死人了?”裏求外應,一來二去,消息就得到了補充。一開始說法還不一:死了一個、死了兩個、死了個女的,死了個老頭、死了對母子……後來見到有發言權的人,才得以確知。山裏人最見不得熱鬧,最喜歡看兩件大事——紅事和白事。紅事有紅事的喜慶,白事也有白事的熱鬧。也最喜歡看兩種人——新媳婦和死人。當然死人就看不成了,都是看陣勢,看排場,看熱鬧。加上這次有了故事,還是出人意料的故事,就都想來看看究竟。
孩子們動機就比較單純了,他們隻對那紮製得花花綠綠的亭台樓閣、豬馬牛羊情有獨鍾。這些殯葬品雖隻用紙和高粱杆紮製,內容卻不單一,且隨著生活的改變日有所更。於是,隻要聽說哪有葬禮,路隻要不是遠得走不到頭,他們都會跑去看,到了,先去搜尋那些色彩豔麗的亭台樓榭。有的孩子貪戀那形色逼真的房子,像家長袒露了對它的渴望,猛然遭來一頓惡罵:“打死你個鱉兒!這你也敢要!那都是給死人的東西!”這次,孩子們就看到了一些很新鮮的事物——自行車、電視機。人堆裏激動地相互傳遞著自己的發現:“看那自行車!多像!還有電視機!還帶著天線呢!”
看客中話最多,也最煞有介事的,當數女人們。她們一路上三三兩兩擁著拉著,張望著,議論著,說著排場,談論著誰哭得最痛、最真心,再揪出一兩個有看頭的人做著額外的消遣。石風在前麵抬棺,本身就是俊朗高大之輩,位置又招眼,率先被揪出來做了談資:“那個是誰?以前沒見過啊!看起來挺有力氣。”“小夥長得真人才!”“哪呀!人家都娶了媳婦了,還叫小夥!”“娶過了?真沒看出來,娶的誰?在這嗎?”
“這個村的老師呀!你們不知道啊?諾!就是帶了一班學生娃的那個!胸前還別著白花呢!哪興的規矩?咱們這可沒見誰帶過花。”知情人士指著跟在送葬隊伍後麵的施九說,“死的這個人就是給學校搖鈴的。要說跳河的那個女的命還真是大,愣是沒淹死,還生了個兒子!哎!命啊!該著!”
“哪呢?那女的人在這嗎?”
“她也得好意思來!自己爛命一條,還拉別人下水。你說這老頭也是,逞什麼英雄呢?一大把年紀老胳膊老腿了,還逞那個能。”
一旁一個年輕女人立即說:“話可不能這麼說,趕上這事,誰能見死不救?這可不是看你年齡大小的,關鍵在人!再說,說不定沒這老頭,那女的死得快些呢!”
“哪那麼多說不定!要那樣大家就是綁也得把他綁住了。時運到這了,躲也躲不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