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葉不在家的日子,早飯的義務便很自然地落在了施九身上,她本人也樂意為大家做點什麼,覺得機會難得,一直想好好露一手,結果卻總是弄巧成拙,頻頻出糗。使得她好不服氣,好不煩惱。
一大清早,石風就照常坐在灶下等著燒火,看她拿著土豆削了半天依然還有一大半,料到還得一會兒,便起身走出了灶房。施九本想做些花樣來給大家一些驚喜,單是兩個土豆就削得雙手發酸,加上家裏確實沒有那麼多材料,隻好作罷。
來到這裏她才知道,山裏跟家裏相比,實在有天壤之別。
家裏每頓飯至少兩個菜,且色香味俱全。但這裏卻是一切從簡,平日裏隻有一樣菜,一炒一大鍋,一碗接一碗地盛,菜色就別爭競了,永遠一個調,重。奇怪的是,就著紅薯幹稀飯或小米綠豆粥,口口下肚。總的來說,味道與家裏的相去甚遠,但並不差,也不缺什麼,反倒像是多了一些,而多了的這些,就化成了她的陌生之感,思鄉之味。
離家也就是近幾年的事吧,大學之前一直呆在家裏,除了旅遊,再沒出過遠門。跟父母呆久的緣故,特別向往獨處的生活,總盼著離家。大學幾年,如魚得水,飽嚐了一個人的新鮮。但還是會有念家的時候,多半是在遇到麻煩,傷心生病時,想念家裏的溫馨自在,想念父母的悉心關懷。當然,想念最多的就是那些可口的飯菜。如今徹底脫離了父母的管束,自由卻多了幾分沉重,本來是回報他們的時候,卻輪到他們為自己擔心,想那幾封有去不得回的信件,但願能抵消一些他們的牽掛吧。
這些天以來,日子過得還算愜意。雖沒豐富的佳肴,漂亮的衣物,日常生活用品也很簡略,卻也不像之前外界媒體所形容的那般清苦。大概是她身份特殊的緣故吧,覺得秦葉對她分外客氣,做飯總要順著她的胃口,髒活累活從不讓她幹。跟秦葉交流不多,她的話卻是句句溫暖貼心。大家的樸實與憨厚,通常讓她對這種獨特的異域人情要回味良久,感動與感恩同在。
聽石風說家裏在這之前連炒菜都很少吃,經常是泡菜、鹹菜,豆醬。趕上了時節,就挖野菜、采蘑菇、捋榆錢、槐花、核桃花,勤儉持家的女人們迎頭追尾,從野菜苗直吃到花絮罷園。凡是能吃的都要嚐個遍,變著法地做,蒸也吃、煮也吃,捏丸子、包餃子、包菜包、卷菜卷,就是不愛動油鍋,嫌浪費。偶爾弄來幾條小魚,煎就不用了,在鍋裏小火一燉,別說給它放油了,恨不得從魚身裏熬出一層油來。炸就更不用提了,那是逢年過節才有的事,隻有這時才不覺得心疼,簡直叫揮霍。敞口的大鐵鍋,又深又陡,將油倒上半鍋,就開始大火燒,風箱拉得咚咚響,火苗竄得呼呼叫。備了一盆又一盆的雞鴨魚肉,手腳不使閑,一忙就是大半天。
這期間,香飄滿山坡,久久不散。樹枝上,房簷上,幾乎所望之處都被籠罩了一層濃密的油氣。忙完了,油香猶存,直等到夜裏刮起山風,才漸漸淡去。炸食一出鍋,孩子們就迫不及待地下手去抓,早急得口水都快咽飽了。還在因為太燙左右手頻繁地翻換,壓根送不到嘴邊,就突然遭來一陣訓斥。因為,炸食未敬神拜祖,不許動口。挨打是犯不著的,大概是因為大人們手也不方便吧。每到這時,各家的狗就頻繁地串門。各自鎖定一個人選,四肢一動不動,隻兩眼巴巴地看著你將一塊炸雞放進嘴裏,耐心地等著你吐出一兩塊骨頭來,要是殘帶點肉就更好了。見了那種期待的神情,你不吐點都不好意思。
但這樣的美食來得太過猛烈,往往讓人幾頓就膩了,接下來就遺憾剩下的東西沒法久存。這樣的時日並不長,也仿佛美食隻能屬於節慶,大家都在患得患失中過著嘴癮。節一過,美食也就跟著完了,腸子猛然受緊,繼續經受漫長的寡淡。於是,油又成了油,肉也自然還是那一隻隻扭擺著肥臀的活物。一些節儉的人家很能細水長流,到了二月二還有大年三十做的紅燒肉。醃肉是家家有,一般要放到麥收時節,隻是誰多誰少的問題,自不必說。
逮著吃夠,沒了饞死。都什麼年代了,還這樣居家過日子!
這話不是施九說的,這樣的日子她並沒見識太多。自從她到了這裏,秦葉就漸漸改變了生活習慣,壓根沒給她看到生活原型的機會。
話是石風說的。眼瞅著近幾年衣食無憂,秦葉卻還照著老生活模板節衣縮食,害得大家跟她一起吃糠咽菜。尤其在用油方麵,典型的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菜油、豆油、芝麻油,裝得盆盆罐罐,就是舍不得用,隻有來了客或是剃頭的老張輪到家裏,她才肯下勺舀。平日裏想看看碗裏的油星?還是晚上對著滿天的星星聯想吧!但無論他怎麼要求秦葉改善生活,她都不以為然,反倒說他憨,不會過日子。
可喜又可笑的是,如今來了個施九,不聲不吭她就將油盆端出來大勺大勺地舀了,就連那被她視為油中之油的雞油豬油,都讓她大塊大塊地拿來優待施九了。不止這些,看看盆裏的雞蛋鴨蛋吧,以前她可從來沒讓小山下來過,如今也通透見底了。也難怪前天跟她坦白自己跟施九對她有所瞞騙時她會那麼生氣,那可是她用心血維持的美好啊!一切竟然白費了。
但不管怎樣,他都是很高興看到秦葉的轉變的,倒不是他有多愛吃香的,他是替她高興,辛勞了大半輩子,節儉了大半輩子,趁現在牙口還好,多吃點好的,不虧待了自己的胃,對他來說也是件值得欣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