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沈德遠來了學校，看起來精神還不錯，隻是沒好徹底，時不時還會咳嗽一陣。
上課前，施九在辦公室邊批改作業邊跟沈德遠聊天，王亮敲門進來說：“老師，今天我去王闖家叫他上學，他不來，也不說為什麼。”
施九擔心地問：“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他好好的。”
“哦!”施九想了想，“那是——他家裏出什麼事了？他媽媽可好？”
“沒有，他媽媽也好著呢！今早上還在路上碰見她扛著鋤頭下地！看起來好好的呢！”
“他會不會是厭學了不想來？”施九擔心得很。
王亮撓了撓頭，皺起眉頭道：“厭學？應該不會吧？他總是跟我說上課有意思呢！他喜歡上學！”
沈德遠一直在旁邊聽著，見沒問出結果，站起身對施九說：“這樣吧，一會兒我去他家看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別忘了搖鈴。”
施九心想他病剛好，山高路遠，老人家身體扛不住，不肯：“還是放學了我去吧，您老剛好，可不敢再勞累了。說什麼也不能去。”
沈德遠並不把施九的話當回事，嘴上說著沒事，戴了帽子，打算出門。
施九了解他的倔強，但見他一步一喘，說道：“你去了我就跟著。”
沈德遠無奈地站定，無奈地看著她，摘下帽子，回身坐下來，大口地喘著氣：“哎呀！你呀！真拿你沒辦法！時間到了，你去搖鈴吧。”說著，右手顫巍巍從兜裏掏出一團手帕來擦鼻涕。
施九這才鬆了口氣，揚起嘴角出去了。
約摸到了下課的時間，遲遲不聽鈴響，施九忽地一陣擔心，忙去辦公室查看，人已經不在了！桌上留了張便條：“好好上課。我沒事，這叫鍛煉。”字體更加像他了，高大卻顫顫巍巍。
施九急了，甚至有些生氣，那麼遠的路，他老人家怎麼能吃得消呢？他怎麼那麼倔呢？
她交待完大家下節課要做的事，火急火燎地去追沈德遠。一路狂奔，不見人影。可他不可能走那麼快的！
跑得累了，她放慢了腳步。正走著，隻聽唐俊的聲音傳來：“施九！施九！快回來！回來吧！”
她回身看見唐俊，他正在不遠處的拐角處朝自己奮力地招手。
原來沈德遠怕施九上課時看見他出門，偷偷從辦公室後麵繞了過去。但他的確是體弱氣虛得很，沒走不遠就得坐下來休息一陣，剛出村子就被唐俊碰見並帶了回來。
施九聽唐俊說完忙向他致謝，因早惦記著借騎他家的自行車親自去看王闖，便趁此機會跟唐俊說了，唐俊欣然答應，就怕她嫌棄：“哎呦！就是車閘壞了，一直沒顧上修。”
“沒關係！隻要能騎就行。”
“那好！我回去幫你看看車子還有沒有氣，一會兒給你送學校去。”說完他就要走。
“不用不用！我放學自己去騎就好了。我還想去你家逛逛呢！”施九說完就跟唐俊告了別，回到學校時，沈德遠已經在辦公室門口坐著曬太陽了，見她回來，起身說：“你看，不聽話不是！讓你不要去找我的，就是不聽話，我都回來半天了你才回來！”他嘴上這麼說，皺紋裏卻洋溢著令人心軟的歉意。
施九能說什麼呢？人都是老來少，越老越執拗，年輕時的精睿和理智完全遺忘在了漫長的晚年歲月中，心念也漸漸回歸到最初的單一執著。這本是無法逾越的自然規律，更何況他老人家已經在自責了，他是那麼可愛！那麼真誠！她能做的也就隻剩下了欣慰地笑。
放學後，為了趕時間，施九把書本交給了石歡和小傑，囑咐完他們早點回家一個人去了唐俊家騎車。
到時石風竟然也在，正在幫唐俊修理那一車的鐵疙瘩，滿手的油汙。唐俊說：“正好大風在，讓他去送你吧！”
石風卻道：“不用送，她自己就行。”他是來幫忙的，自然不好說送她的話。如果是在自己家，他二話不說就讓她上車了。他也是剛剛才知道的這事，心想她一個人去也好，鍛煉鍛煉。
施九也說：“我自己可以的。路我都熟悉。”
黃杏把自行車推到施九麵前，施九竟有點怵。這車子也太高了吧？還是帶大梁的，最恐怖的是，車閘全失靈了。但之前說好了不在乎的，不能在這個時候說嫌棄的話。
施九硬著頭皮接過，才發現右手車把還是個沒了塑料套的光禿禿的鐵柄。
騎不了大不了推著走！再說，好路段還是可以穩穩當當地騎過去的。路她記得，還算暢通。
黃杏送她到大路上，她笑談沒騎過這麼高大的車子，心裏沒譜，暗暗給自己打氣。終於決定要騎了，雙手緊握了車把，右腳剛要上到大梁，左手突然沒了依仗，斷了與車把的接觸，抓了個空，哐當一聲，人和車一起歪倒下去。人結結實實地貼在了地上，車子還好，砸在了人身上。
黃杏將這場車禍看得真真切切，想笑，一直忍著，奔過來拉人，先是挪開了車子，再來扶地上的施九。看見施九左手依然緊握的塑料套管，一時沒忍住，噗地笑起來。一笑就沒了力氣，拉施九的手也軟了，使不上勁，幹脆坐下來，笑聲裏問她傷著了沒有。
車把竟是被她自己拔掉的！施九也覺得這樣的遭遇很好笑，看見黃杏那沒了節製的狂笑，才知道這一摔成就了多麼偉大的喜劇效果。也忘了疼，跟著黃杏漫無邊際地大笑。
唐俊和石風聽到大路上意外的聲響，見倆人都在地上蹲著，便走過來看。施九原本沒打算立即爬起，看見石風，忙一手按地蹲立起來，抽著自行車站了起來。人多少有點窘，有些不知所措，意識到手中還抓著車把的塑料套管，忙往上穿套。
“還是讓大風送你去吧。”唐俊已經走到了跟前。
“沒事沒事！我能行！都怪你們的車子，車把這麼鬆。你看……”施九說時，將套管拔出來演示給他看。
石風從她手裏接過車子。試了試，果真套不緊，就將套管握在了手裏，說：“就這樣騎吧。路上小心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