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出來,春的氣息一天濃似一天了;觸摸得到,風也日趨溫和了。某個夜裏,柳絲悄悄吐了新綠;某個抬頭的瞬間,風箏也飄在了遠方的天空。
風箏飛得太高太遠,施九看不見。石歡人不大,眼睛卻很厲害,目之所及,一清二楚。偶爾一個遠眺,空中飄起了風箏,他遠遠就能看見,就連那兩條飄逸的尾巴都能盡收眼底。
石歡好奇,那麼大的風箏竟能飛得上天,也好奇它一上去就變得那麼渺小,小得賽過了天上的星星。便要石風也為他紮一個來放。石風問施九愛不愛玩,施九說小時候經常在學校前麵的廣場上放。到了這裏,總覺得空間太小,不夠空曠,雖然絕對麵積比操場要大了去了。
正好趕在周末,石風隨即劈了一堆竹條,施九象征性地給風箏畫著麵目,石歡也不閑著,在一旁指指點點,問東問西。
不到半天,一個風箏的骨架就紮成了。糊了紙看它的樣子,還真說不來是個什麼,但石歡堅信它是隻蝴蝶。施九一半認真一半逗樂地用毛筆在蝴蝶身下寫了“夢想號”幾個大字。萬事俱備,隻欠線牽了。但線還真成了問題,沒有現成的風箏線,翻箱倒櫃去找,不是太粗就是太細。粗了放不起,細了又不結實。
其實,線也不是沒有,前年蓋房時要用到,石風特意割了幾十米。隻是年前被石滿倉借了去,據說是要壘豬圈,本要不多長,石風不想截斷,就全給了他。到現在都還沒有還,他也差點忘了,現在想起來,又不好意思前去索要。
他隻提了提,施九就義憤填膺地說:“我去要!”說她義憤填膺是不為過的,她早就看不慣石滿倉了。為他,她窩了一肚子火氣。做為一個父親,不知道疼惜愛護老婆孩子,天天就知道責罵,動則施以家庭暴力,還不顧惜公眾場合,更不念及她的顏麵,動不動就來教室找人,今天罵回去,明天打回家,分明就是個無賴嘛!也從心底鄙視他!施九幾次怒火中燒,想對他進行批評教育,但都沒抓住適當的機會。
現在,終於有了跟他交鋒的機會,她可不想錯過。說是交鋒,也就是想從他那贏回一點發泄的權利罷了。
但還是吃過了午飯才去,她本打算自己去的,石風讓石歡也跟了去。說是他家有狗,怕跟她麵生傷了她。石歡經常去,早就混熟了,別看人小,關鍵時刻還是能攔著點的。
走在路上,石歡突然站住,表情緊張地對施九說:“嫂子你聽!幹娘又哭了……”淒厲的哭聲裏夾帶著哀嚎,施九也聽得清清楚楚,隻是對這聲音不熟悉,聽說是小四,立即叫上石歡狂奔向彎道後的庭院。
趕到時,院子裏空無一人,哭聲在屋裏,吼聲也在屋裏。她快步跑到裏屋,兩個孩子都在地上坐著昂臉大哭,小四也雙手抱頭蜷縮在牆角裏哭叫,一頭亂發上,手已一道紅一道紫地掛了彩。石滿倉剛剛抽離落在她身上的笤帚,作勢還要再打,施九一個箭步衝上前,奪了他手中的笤帚,怒目瞪著他,血液也控製不住地往上湧。第一次見到家庭暴力,竟真是這般凶狠,她也恨不得在眼前這個凶狠的男人背後踹上幾腳。
“你就知道打人!除了這你還會做什麼?”施九說著他去安慰正瑟瑟發抖的小四,她已經有好幾個月身孕了,原本該紅潤的臉龐卻被日子染得蠟黃清瘦。想來也不隻是因為營養不良吧。
石滿倉原本還想跟她客氣的,聽她這麼一說也懶得收了一臉的猙獰,氣急敗壞地指著施九:“你來幹什麼?我跟你說啊!少管閑事!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你一個老師就更別管了!”
“這不是誰來管的問題,就是一個小孩子見你在這打人他也不會不管的!”施九義憤地說著去看石歡,可人早就沒影了!剛剛還跟她一起衝鋒陷陣的,不知什麼時候就臨陣脫逃了。“有什麼事不能解決啊!非得大打出手!她挺著大肚子,你一個大男人……”施九說到這停住了,她也不知道說他什麼好了,因為見他苦起了一張褶子臉。
“不打不成啦!你看她現在的樣兒!孩子生不好,倒學會頂撞我了!天天給我找氣受!”他說著話,走出了裏屋。
“什麼叫孩子生不好?生孩子是一個人的事嗎?”
“噢!你的意思……還怨我啦?”石滿倉又回到門口,不以為然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你是孩子他爸,怎麼就沒有責任啊!”小四攔著她不讓她再說了,她沒理會,“再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還無後為大呢!生男生女都一樣!沒有女人,還怎麼有後啊!”
“噢!你來這就單單教訓我呢!”石滿倉不想她插手家裏的事,想趁早打發了她,滿口地不耐煩。心想你自己都還是被拐賣來的呢,有什麼資格跟我提男女平等,女娃終究是給人家養的,看看自己吧!還有閑工夫管別人!
對施九,他根本就沒拿她當回事,確切地說是隻把她看成一個不懂事的毛丫頭。所以,對娃兒什麼態度,對她也好不了多少。好點的那部分也是因為她有石風這個後台。
她是老師,他知道,卻很不屑。在他眼裏,老師,就是瞎忙,不幹正事,帶著娃兒們做一些不切實際的事,誤人子弟。他從來都不看好這門職業,甚至還怨恨施九的到來從他手裏搶走了一個重要勞力,也耽誤了他培養一個人才。
“我來是有事!”“幹什麼?”石滿倉從褲兜裏掏出煙支點著來吸,吐了一團煙霧。施九不自覺地向旁邊挪了挪:“來拿線,你豬圈不是已經壘好了?”
石滿倉立即叼著煙到另間屋裏拿了一團線出來。線上沾滿了泥漿,黃一段黑一段,散亂地結成一團,煙灰落在稀鬆的線團上,他也不在意,遞給了她。她接過線團打算離開,又轉身說道:“你這樣老打人可不行,還是……”
“她欠的就是打!”他不等她說完就強起嘴向裏屋點著指頭強調,鼻子都歪了,一臉的橫暴。
她一時氣不過,也不想聞帶著臭味的二手煙,拿了線團走了。
原來,石歡一見她要跟石滿倉吵起來就跑回去叫石風了。她隻好一個人回來了。半路上遇上石家二兄弟,弟弟心生歡喜,哥哥卻滿臉的無奈。
不等他們開口她就先憤憤不平地說:“大哥,要男的爸爸也太過分了!對一個孕婦他都下得了手!天底下竟真有這樣的人!他簡直就不是人!真想一腳踢飛了他!”她臉漲得通紅,隨腳踢飛了路旁的一顆石子。
“你以後就別管他家的事了。”石風說得很淡,卻有幾分責備之意。
她剛剛還盛開著怒火的心突然像澆了一盆冰水,頓時涼了:“我……你……噢!要是你見了就不管嗎?他那麼暴力,就知道打人,你沒看人都被他打成什麼樣了!是你你見了就不管嗎?”她原本以為他會跟她一樣,熱血沸騰之後再想想怎麼幫忙的,卻沒想到他這麼冷酷無情。一時間又委屈又失望,徑直走了。
“可你這樣就行了嗎!”石風不去追她,大聲在後麵說著,還想再說什麼,她回頭叫了石歡一起走,他隻好住了口,斜臉看那遠山的脊背,心裏十分不暢快。
施九急急地趕到家,也沒心情扯線,拿起風箏就帶石歡一起出了門。半路上覺得身後有響動,一看是黑子踩著小細步跟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