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石風起了個大早,萬順夫婦也都跟著起來了,而施九這會兒睡得正香。萬順媳婦很快就為他們做好了早飯。
二人吃了頓熱騰騰的早飯,很快就上了路。
春日裏氣溫回升很快,路麵隻是微微上了凍,曬了兩天,摩托車已經能駛了。可一旦人坐在了飛馳的車上,寒風就變成了刀子,刀刀刮得臉麵生疼。這些石風還能承受,施九就不行了,冷風吹得她氣都喘不過來,即使將臉躲在石風背後,還是擋不了風。幾次想要抱住他,都沒敢伸手過去。
路不平,時好時壞,摩托車不住地顛簸,顛得她心驚膽戰,平日裏坐父親的車都是走柏油路,要麼是水泥路,這麼崎嶇的小道,她還是第一次經過,她都懷疑他是不是在虐待摩托。這還不算,有些路段本就窄小,一旁傍著陡峭的崖壁,一邊又臨著深不見底的溝壑,舉目低頭都不是,幹脆不看,但閉了眼更害怕。她忍了又忍,實在受不了了,心想與其這麼受罪,倒不如步行,於是湊到石風耳邊大聲地說:“大哥!停下來歇會兒吧!我都快凍死了。”
石風怕她冷,本來就沒敢跑太快,隻好停了下來。她跳下車,將帽子摘下套住凍僵了的手,用力握著說:“大哥,我看我還是先步行一段暖和暖和吧。”
見她凍成這樣,石風很過意不去。但他並沒下車,隻是脫下黑色外衣遞給她,說:“步行?那絕對不行!用這個裹住頭,上來吧!”
施九不理會他,一個人倔著向前走。石風跟上來,有些生氣地說:“快上來吧!這點凍就受不了啦?你這樣跟蝸牛似的還想不想回家啦?”經他這麼一說,她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好像送她走就是他的任務似的,他完全可以不管她!想到這,她開始為自己的行為愧疚,決定不再任性,一切聽從他的安排。
石風拉她上了車,半扭過頭對她說:“你自己把頭裹好,不介意的話摟著我。”施九心想正好,便乖乖地將頭裹得嚴嚴實實,一絲光亮都沒有留,接著雙手沿石風的棉襖向前將他摟了個滿懷,又將頭靠在他的背上,他寬大的背膀頓時讓她覺得溫暖了不少。石風感覺到背上的施九,低頭看了看她凍得紅腫的雙手,頓覺這背上有了不能承受之重,有點緊張,也很興奮,一顆心怦怦地跳得厲害。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都沉默著,隻聽見發動機不知疲倦地叫著。一路走來沒見到一個人影,四周綿綿的群山在陽光的照耀下漸趨清晰,眼前看似要到盡頭的路總在下一個彎道後繼續延伸向遠方。
終於看到了一條公路,卻還是離得很遠,想著送她走的情形,石風內心忍不住一陣陣地酸楚,仿佛有誰在掏他的心,還沒空就虛了。他也驚訝自己對她竟有這麼濃烈的不舍之意。畢竟才相處兩天,他見過那麼多姑娘都沒動心,唯獨這個明知要走的人讓他這般放不下,天意弄人,他今天終於深刻領略到了。
施九早已將係在身上的外套解開,這會正享受著溫暖的陽光。不經意間看到遠處山下有個貌似汽車的東西在移動,並不敢確認,隻是心裏開始興奮。
終於上了公路,路雖不寬,卻少了很多顛簸。石風也就打算送她到這裏,選了個寬敞的地段停在了路邊,扭頭對她說:“就在這等車吧。”
兩人下了車,坐在路旁的大石塊上歇息,他把站點的情況詳細地交代給她後,從兜裏掏出一遝紙幣遞到她手裏,又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說完就沉默了,他有一大堆的話想說,卻哽在嘴邊一句也說不出來。
“大哥,你回去不會有什麼事吧?”她想說些感激的話,試了又試,卻難以出口,她覺得再動聽的語言說給他都會顯得幹癟寡淡,還不如再跟他隨便聊聊。
“不會。”
“我要是再來,你歡迎嗎?”她很認真地問。
他笑了笑,想說“歡迎”,卻覺得不夠表達他的熱情,想了半天終沒找到別的話,最後生生擠出幾個字:“當然歡迎……”
“我……我……”施九“我”了半天,突然鼻子一酸,止不住淚哭了起來。
“好啦!怎麼這麼多淚啊?我又沒欺負你。”他說著,心裏也酸酸的,酸得發軟,軟到無力,胃裏翻攪的盡是別離的滋味,還沒來得及相識相知呢!就這樣沒了機會。是,沒機會了,留是留不住了。這世上真有一種無能為力的無奈,讓人苦不堪言呢!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或許是太輕了,自己的手竟有些麻木不覺。
經他這一說,她反倒哭得更痛了。明明是期盼已久的告別,怎麼會有這麼濃鬱的不舍呢?
“車過來了!快別哭了!準備好上車!”他邊說拉著不肯起身的施九,最後幾乎把她抱起來了。“下一輛再走!下一輛……”她這會兒正哭得難以收拾,堅決不上車。“沒有下一輛了!”他假裝很生氣地騙她,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非急著攆她走。
很快車就到了跟前,售票員熱情地下車來招呼他們。半天不見人上來,全車的人一齊往下看。
“到縣城!”他跟售票員說著,將施九推上了車。
車子開動了,他不忍去看。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急著將她送走,心裏明明是那麼想再多留她一刻。她為什麼哭呢?隻是感動嗎?還是——像我舍不得她一樣舍不得我?
算了,人都走了。
回身在尚有餘溫的石頭上坐下來,雙目茫然地看著遠處大山渲染的風景,心裏是說不出的惆悵。
天空布滿了魚鱗狀的雲塊,仿佛老牛翻犁過的土地,一塊塊有序地排列著,灰灰的,灰的壓抑,灰的煩心,灰的讓人看了就想變成一陣疾風將其驅散。
他怔怔地在石塊上坐著,一坐就是半天,不想回去,他哪也不想去,甚至連這裏都呆不下去。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二十年來活得有點冤,有點對不起自己,反倒是跟施九共處的這短短幾日,讓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和另一片晴朗的天地。可是,這樣的一段相遇難道就是為了帶給他此時的獨自悵然嗎?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大概是被她弄得有點頭疼,才會這樣恍恍惚惚。
抽支煙吧!不過就是個路人,哪有那麼深刻。他在身上摸了摸,從兜裏掏出一包煙,還有那個隻剩一邊藥皮的火柴盒,將煙點著後狠狠地吸了一口。一團煙霧散開,寂寞似乎被趕走了些,淡下來,他接著第二口、第三口、第二根、第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