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是個十足的吝嗇鬼，總是來去匆匆，不肯多做停留。因為下了雪的緣故，午間更顯得短促，很快日就偏西了，餘熱散盡，冷氣開始在山間肆虐，凍結了一個個山頭，又向山腰進襲。
傍晚時分，不知哪個山窪裏一戶行動積極的人家，率先響起了劈裏啪啦地爆竹聲，一聲炮響，便有斷斷續續的爆竹聲跟著響起，遠處近處混成一片，時而緊湊，時而稀疏，好不熱鬧。黑子天性膽大，卻怕極了這人間煙火，嚇得躲在窩裏不敢做絲毫的動彈。臨到石風放鞭炮的時候，炮聲更大，它連窩裏都不敢呆了，嗖地一下竄出來，在院子裏東躲西藏了好一陣，始終選不定藏身之所，石風叫它也顧不上理，最後竄進了西屋。
屋裏的施九正站在窗前看燃放的爆竹，黑子的闖入嚇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它該不是瘋了吧？還沒等她挪讓，黑子就擠過她的身子鑽到了桌子底下，在桌底轉了個圈，依然找不到安全感，忽地又鑽出來，正撞到她的左腿。她一半驚慌，一半感歎：“好強壯的一條狗！”看著它瘋狂地亂鑽，怕它是真的瘋了。不見有人過來製住它，施九逃命般跑了出來，邊跑邊回頭拿眼神攔著它，生怕它發起瘋來給自己冷不防就是一口。
“怎麼了？讓黑子給嚇著了？”石風看著她慌亂地表情問，倒是想進去看看，可他得舉著大竹棍等鞭炮燃完。
“它會不會是嚇瘋了？你快去看看！”施九跑到石風身旁指著裏屋大聲地問著，側臉躲著四處飛濺的炮渣，要接過竹棍替他燃放。石歡本來在院子裏看黑子到處亂鑽覺得有趣，見這般情形，便跑進屋裏尋它。施九怕黑子傷了石歡，跟石風奪著竹棍，大聲地說：“你去看看呀！萬一真嚇瘋了呢！”石風被她的認真勁逗樂了，大聲對她說：“沒事！一放炮它就這樣。你快到一旁去！別傷到你！”一隻手不鬆開竹棍，另一隻手來推她。
施九這才鬆了手，轉身回屋去瞧黑子和石歡。回到屋她突然為自己的行為感到驚訝，一切竟然是這麼自然，連她自己都懷疑這一連串的舉動是否真實。但她確實跑出去了，還要跟他奪竹棍……或許，人與人之間本就應該這樣吧！不必冷漠，不必戒備。
這一切都被灶房的秦葉偷窺在了眼裏，見施九對兒子似乎一點都不懼怕，心裏不禁誇讚兒子就是有門，說不讓她操心還真沒讓她失望。一時也感歎起外麵的年輕人就是開放大方，完全沒有山裏姑娘們的扭捏，心想年輕人的事她還是少管些的好。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咧著嘴笑，嘴角都笑酸了，卻一時又收不住。可飯還是要端給祖宗們先嚐嚐的，她站定身子強忍了忍，定了定神，這才一手端一碗餃子從灶房走出來。
黑子在施九走後鑽到了床下，窩在角落裏大氣不敢喘一口，這會兒跟半跪在地上的石歡對望著，怎麼叫都不出來，炮聲已經停了，它還是不敢動。
秦葉在當屋燒完紙，向著祖宗牌位念叨了幾句，虔誠地跪在地上叩了三個頭，起身後又閉著眼雙手合十拜了又拜，之後就怔怔地盯著正燃的香火，忽見一根燃得出奇的快，比其他的短了一大截兒，心中一緊，暗叫不好，香火不旺對她來說可是最不吉利的事。她繞著香把瞅了一圈，其他的都很齊整，唯獨到了這根，像看見災禍似的，看得她很不舒服，一個人在燭光裏自言自語：“這香燒得可不對勁啊！怎麼會短這麼多呢？”
石風正好過來聽見她若有其事的唏噓，說道：“這香也是人造的，哪那麼巧都一模一樣呢？”他雖不信這些，心裏卻有鬼，畢竟送施九走的事他沒打算告訴母親，而這對秦葉來說未必不是一件禍事。他又何嚐不想跟她商量，但明知沒有勝算，他又何必給自己設絆腳石。不如先行後奏利索，到時她也拿他沒辦法，大不了讓她痛打一頓。她若傷心，他再好生相勸，她心一軟，時間再幫著一番軟磨硬泡，也就過去了。
他端起桌上的兩碗餃子，快到門口時將碗輕輕一歪，倒了些湯水在地上以示對先人的敬意。
此時，床下的黑子還是不肯出來，石歡拿它沒轍就喚石風過來，石風一來，它就乖乖地出來了。“大哥，它怎麼就不聽我的話呢？”石歡心裏很不平衡，賭氣走了，不一會兒又聽他喚黑子出去，黑子終於找回了膽子，從石風身旁出去了。
秦葉終於不再盯著香看，進了灶房。不久又聽她的聲音傳來：“大風！餃子你回鍋了嗎？”石風這才想起餃子的事來，石歡剛才一叫他，他也沒來得及將餃子回鍋就出來了，回道：“哦，我忘了!”說著從屋裏走出來，還沒走到灶房就聽見秦葉扯著嗓子大叫石歡，預感事情不妙，問：“怎麼了？”
“怎麼了!你看看。”秦葉指著鍋台上僅剩的一碗餃子氣凶凶地叫道。石風立即會意，想那碗剛祭拜完祖先的餃子定是被小家夥端去了。但他覺得這也無可厚非，隻是他想象不到石歡那麼小的個子如何夠得著鍋台，笑著說：“小破娃蛋，他知道什麼！欸？媽，你不覺得他個子長高了嗎？這麼高他都夠得著！這可是好事啊！”
“哎呀！我都快被你們氣死了！你說你！歡歡小也就算了，你都這麼大人了，還說這麼沒成色的話，給老祖宗的東西不回鍋能吃嗎？歡歡！你給我過來！”說著她走出灶房朝東屋奮力地喊著。
石歡不知道她為什麼發那麼大火，也不害怕，跑過來問她什麼事。
“餃子吃幾個了？”她凶凶地問道。
石風“噗”地笑了，實在可笑，在屋裏自言自語道：“吃幾個才算沒錯啊？還有這麼問的……”不再管她，盛了碗餃子給施九送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