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尚虛華
“排練很順利,回片場!”趙清懿灑然轉身,步態生風,轉眼就到了房門之外。
回廊外風過葉動,沙沙作響,芳菲無盡,十裏柔情。
一片春意融融。
那道窈窕身影倏忽間融入其中,卻清麗脫俗,巧奪天地顏色。
此刻李溪莛心境不同,那女子一舉一動都似有無形的鎖,牢牢地扣住他的視線。
不經意間,他又看得癡了。
待他回過神兒時,趙清懿已然走遠。
蛇人軍營建設在超大型的攝影棚裏,拍戲時可風雨不誤。
趙清懿先去化妝間簡單處理一下發髻、著裝和妝容,力求同拍戲之前一模一樣,以免出現些許瑕疵,讓較真的觀眾跳戲,遭來惡評。
曾經的她參演古裝戲,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歸屬感,是想撇棄掉現實中的巨大差異帶給她的割裂感。
但現在的她,已經愛上了這個行業。
表演,就是一個讓作品再現的過程。
現今,再用“戲子”這種帶有輕視意味的稱呼,來斷言表演者對這個社會的貢獻,已經是無知者的坐井觀天了。
尤其趙清懿這種不靠流量,而是實打實憑借演技和個人風評來征服觀眾,不斷傳遞正能量的演員來說,其所作所為,確實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巨大影響。
哪怕粉絲們能夠包容她的一切,她還是會嚴格要求自己。
她是絕對不允許,自己的作品有任何瑕疵的。一如她的為人,不露任何破綻。
這種工作態度,早已讓她成為了業內標杆。
現如今,在岱宗影視基地的《離心劍》拍攝片場裏,不管是明星演員還是普通工作人員,都會尊稱她一聲:
“趙老師!”
此刻,給她化好妝的體壯婦人便微微鞠躬,語中帶笑道:“趙老師,全部搞定了。”
“謝謝。”趙清懿站起來,轉過身向外走。
恰在此時,那位曾是總裁助理,卻因“自掘墳墓”被降職留用的九寰員工關月路經門外,與趙清懿對了個眼。
饒是關月再怎麼兩麵三刀,當此“狹路相逢”之際,她也沒辦法掩飾眼底深處的恨意,看見趙清懿的那一刻,仿佛能從眼睛裏噴出火來。
趙清懿卻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關助理,你好。”
“助理”二字,像針刺一樣令關月極不舒坦。她立刻陰陽怪氣道:“嗬,你好啊,大宋朝的婉容妃子。”
說這幾句話的功夫,趙清懿已經走到門外,與她擦肩而過時,又聽關月壓低嗓音道:“我現在已經不是關助理了,而是關主管,想不到吧?李總怎可能會讓我降職呢,我是實降反升,現在給齊總工作,公司大小事務全都操在手裏……喂,我還沒說完呢。”
“我很忙,你可以跟上來說。”趙清懿腳步不停,卻將手掌搭在耳邊,做了個傾聽的動作,“但是,太酸的話,我聽不清。”
雖說她被貼上了諸多類似“風骨雅正”的標簽,可出身於皇室後宮的她,深刻明白一個道理:別跟賤人矯情,沒用!
眾所周知,趙清懿現在可是李老板的好朋友,更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關月再怎麼愚蠢,也不敢直截了當地回擊,隻能把悶氣含在喉嚨裏,看著她的背影忿忿地一跺腳,“趙個屁的老師,還不是找了個好靠山!”
化妝師雖然咖位不高,但她是蘇白帶來的人,與九寰影視沒什麼關係,自然不用理這個女人作何心情。
她聽見關月那句譏諷,眉頭一皺,哂笑道:“你能在九寰影視幹這麼久,還不是因為會撩撥男人?裝什麼比啊!”
關月被罵得一怔,上下打量著女化妝師,但見她豹頭環眼,臉上橫肉堆疊,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兒,也不敢大聲罵回去,在心裏嘟嘟囔囔地撤了。
行出很遠,才想起領導讓她來化妝間拿一套有五種色差的遮瑕膏,她自己是搞不定的,肯定需要化妝師的幫助。
左思右想了一番,領導的權威還是大過了可憐的自尊,她使勁揉了揉臉蛋,強擠出和善的笑容,又以一種特別卑微的姿態走了回去。
如此雞零狗碎之事,早已被趙清懿拋之腦後,她很快便抵達了蛇人軍營——斯墓督德所居的大帳之內。
蘇白正在帳外“排兵布陣”,引導群演們完成杜空青與斯墓督德分別時的那場廝殺戲,雖然沒有兩位主演參與進來,但弄清走位是正式開拍前的必要準備。
副導逮著個空,湊近他身邊小聲提醒道:“蘇導,清懿回來了。”
蛇人大營內昏暗如夜,惟有數根火把分插在鏡頭四周營造氛圍,焰光群舞,黑影幢幢,蘇白慢悠悠轉回身,待見到一身素衣、背負長劍的趙清懿站在帳門處,豐容盛鬋,容光照人,他不由得脫口讚歎:“好一個獨行女俠杜空青!”
沒過多久,李溪莛也悠悠哉哉地就了位。找一僻靜處站著,舉止落拓,卻神清氣爽。
蘇白扭頭看去,眉頭緊皺,雙眼微眯,不由得脫口而出道:“好一個……沒心沒肺的二世祖!”
副導:“……”
“導演,先把男女主的對手戲拍完吧,晚上卸了妝,明天就沒辦法做得一模一樣了。”劉逸安在旁邊提議。
蘇白點了點頭,“好,你去問問他們狀態怎麼樣了,如果有信心,咱們馬上開始。”
世紀才子劉大作家跑到兩位主演中間,抬手指著趙清懿,大聲問:“杜空青,你準備好了沒有?”
趙清懿像看傻叉一樣看著他,木木地點了下頭。
劉逸安又抬手指向李溪莛,臉紅脖子粗地大吼道:“女蝸族皇太子斯墓督德,你準備好了沒有?”
李溪莛托著腮幫子,哂笑道:“然後呢?雙手一揮讓我們開始PK嗎?”
“少打岔!我在做攝前動員!”
“沒打岔!我在配合你動員!”
“好,如果兩位主演準備好了,就請跟……”
“跟你走向擂台展開新一期拳王爭霸賽!”
劉逸安忍無可忍,抓住李溪莛的衣袖子作勢欲打,比對了下拳頭大小終於放棄,咬牙切齒問:“能不能別說話了?”
李溪莛回答得極其痛快:“能!”
“再說話你就是蠢豬!”
“呼嚕呼嚕,哼嗯哼嗯,吧唧吧唧。”
劉逸安:“……”
趙清懿:“……”
其他旁觀者:“……”
恰巧路過的關月呆若木雞,心中喃喃道:“老板挺威嚴挺霸道一個人啊,怎麼到了片場就跟精神分裂了似的?”
這時蘇白已走過來,端著擴音喇叭溫吞吞道:“兩位主演請就位,請就位,擁抱戲馬上開拍,馬上開拍!”
關月心裏咯噔一下,擁抱戲?
不再是總裁助理的她,已無法掌握李溪莛的最新信息。她隻知道總裁大人要親自參演電影,卻不知道還有親昵鏡頭……
這簡直是大新聞啊!
蘇白刻意提到“擁抱戲”,便是想看看兩位主演的反應,若其中一位仍舊羞羞答答,那這場戲還得擱後再議。
拍電影不像拍電視劇,沒那麼多時間給演員反複重來的機會。
沒曾想李、趙二人皆是一臉的從容淡定,絲毫不為所動,饒是蘇導演見慣了娛樂圈裏的大風大浪,還是不由自主地在腦海裏展開聯想:他們在那不似“情侶房”卻勝似“情侶房”的豪華休息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劉逸安眨巴眨巴眼睛,也跟著浮想聯翩。
李溪莛和趙清懿都是善識人心之輩,見二人眼神古怪,神情玩味,胸中難免鬱結,卻也隻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隨著劇組工作人員各就各位,蘇白幹脆利落地喊了一聲開始。
營帳外蛇影幢幢,好似群魔亂舞,杜空青知曉今日事不可為,忿然跺腳,意欲踏柱騰空而去,卻在心神恍惚之際,被斯墓督德反手一撈,結結實實地抱在懷裏。
與此同時,蛇人將軍掀簾而入……
這一次,蘇白格外關注趙清懿的表情。
他看到了迷惘、戒備、感慨,但就是看不到羞怯。
斯墓督德與蛇人將軍的交談很快結束。
李溪莛俯頭在清懿耳畔,嗓音嘶沉,平靜淡漠道:“我在這裏還有事,你先走。”
趙清懿寒聲回應:“蛇人已走,為何還不放手?”
守在監視器旁的劉逸安沉寂許久,此時突然道:“我說蘇導演,你猜這部分他們排練了多少次?”
“我不知道。”蘇白懶得搭理他。
與這小哥接觸久了,會覺得“世紀才子”這個稱呼完全就是謬讚,用“世紀大混混”要更恰當一些。
這小子太渾了!
“嘁,”劉逸安抱臂而坐,嬉笑道:“不過排練了多少次,他們都會樂在其中吧?”
蘇白翻了個大白眼。
其實劉逸安就喜歡跟特別親近的人開玩笑,關係稍微疏遠一些,哪怕是十幾年的老同學有三個月沒通過電話,也能感受到他那“不尚虛華”的平淡來。
鏡頭之前的趙清懿和李溪莛正在長久地對視著,於帳內幽暗的空氣裏交換著瞳眸裏的莫名感慨。
她懷疑,他詫異。
她哀痛,他漠然。
一人一蛇就這樣對視了十餘秒鍾,就在杜空青騰身而去時,隻聽嘶啦一聲響,簾帳破碎,寒風倒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