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興會神到
趙清懿飾演的那兩部片子,距離上映還有一段時間。
即便她在片場表現出彩,但當今社會,演員沒有得到觀眾的認可,沒有讓投資方看到金錢上的利益,不管她做了什麼,也僅是徒增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偶有驚人之舉,卻難助前程。
她賦閑在家,每日裏彈琴寫字作畫,累了便打掃下房屋衛生。原本破舊寒酸的老房子,已是被她用網上買來的居家飾品,裝扮得十分溫馨漂亮,還隱隱透著幾分難以琢磨的古樸。
經過了大量時間的偷偷練習,她漸漸能夠為母親簡單地炒兩個小菜,雖素淡寡味,但陳雅卻吃得熱淚盈眶。
前身驕縱散漫了二十多年,可謂讓陳雅操碎了心,但不管從何時開始,隻要孩子有了一點點孝心,做父母的便會老懷安慰。
不求扇枕溫席,不求鹿乳奉茶,隻要她能懂得身為人母的苦楚,頃刻閉眼亦無憾矣。
陳雅偷偷地抹了一把淚,將炒熟的油麥菜遞進嘴裏,也不知是鹽放多了,還是淚水流進了碗裏,她感覺有一點鹹,但臉上的幸福感,卻像是嘴裏含著塊蜂蜜般。
趙清懿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又不知該如何安慰,便隻好裝作視而不見。
兩天後,趙清懿正在家中彈琴,置於茶幾上的手機響了五遍,她都沒有察覺。等到她彈累了,一臉滿足地揉著手指時,手機第七次響起。
趙清懿快步走過去,拿起一看,又被來電人的名字給惡心到了。
此人怎麼這般難纏?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把拇指放在屏幕上,向右滑動。幾乎是接通的一瞬間,那邊就傳來一陣氣急敗壞的咆哮。
“趙清懿,憑什麼不接我電話?”
她把手機舉得老遠,等到那邊聲音小了,才移到耳邊,慢條斯理地問:“張先生打來電話,所為何事?”
連續給她打了五六遍電話的,正是金牌經紀人張弘源。
他在電話另一邊翻了個白眼,“還以為你又吞農藥了呢。”話音未落,心裏好似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趕緊補充,“我找你有很重要的事情。”
趙清懿不痛不癢地哦了一聲,“說。”
“出來,見麵說。”
“沒空。”
“我今天在街上見到陳阿姨了。”
趙清懿挑了挑眉,在記憶中搜索片刻,“撒謊,你不認識我媽。”
“可她認識我。”張弘源底氣十足。
“你們聊什麼了?”
“你。”
電話那邊的張弘源扯了扯衣領,緩緩降下車窗,看著遍布褐黃色水痕及白色鳥屎的老舊樓房,“她跟我說了你的事。”
趙清懿語氣淡淡道:“我每日裏悠閑清淨,沒有小人在耳邊聒噪,能有什麼事情?”
張弘源再次翻了個白眼,“每天晚上坐在書桌前寫寫寫,寫得不滿意便把宣紙揉成團丟進垃圾桶。怎麼看都不像是悠閑清淨吧?心裏亂得很?”
趙清懿怔了片刻,旋即苦笑著搖了搖頭,怪不得母親陳雅每日都趴在門口看一會兒,然後唉聲歎息地回房睡覺,原來是對她的行為產生了某種誤會。
“好的作品,需要反複研磨,非一日之功。”趙清懿想了想,還是決定跟張弘源解釋一下,“沒有戲接,便隻能靠賣字……”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陣壓抑的譏笑,趙清懿才知自己是對牛彈琴,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幹脆利落地掛斷電話。
張弘源馬上又打了過來。
“出來談戲,這次是女二號。”
趙清懿心頭一跳,女二號?那應該能拿到很多片酬才對。
雖說她的書畫水平有乃父之風,但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她十分了解。沒有人脈,不懂炒作,僅憑能力出頭,還不知得到猴年馬月去。
粗陋不堪的作品隻要蓋個名人的印章,或是已故大師的殘缺手稿,都能在這個時代拍賣出平民百姓辛苦一輩子都賺不到的數額。
收藏字畫,藝術展覽,不過是玩個噱頭,附庸風雅而已。真正識貨的人,太少。
而且,對於趙清懿來說,每一幅字畫,都是興會神到的佳作,如果沾染了銅臭,就不能稱之為藝術了。
是以,她真心不願捧著字畫去潤齋筆閣廉價出手。若是碰見識貨之人,或是有緣之人,倒可另當別論。但是,身為一位籍籍無名的三流演員,又有哪個冤大頭會對她的作品另眼相看呢?
能穿著簡潔質樸、典雅大方的寬袖袍服,在高低錯落的層疊殿宇間,找回故國家園的感覺,且還能賺到銀子,自然比售賣字畫要來得更舒心些吧?
隻是,她實在不願與張弘源扯上關係。
“走吧,我請你去萃紅茶樓。那邊重新裝修了一下,好像做成了……”
“我去。你在哪?”
張弘源沒想到她答應得如此爽快,怔了片刻,才嘿然一笑,道:“就在你家樓下!”
萃紅茶樓,位於金沙灘旁的觀海路。
那裏遊人眾多,熱鬧非凡。門市房每月租金都夠普通家庭吃穿三年。但茶樓卻於半年前停業整頓,隻為了將室內室外重新裝潢一番。
前身在數月之前,去金沙灘拍過一套寫真集,碰巧聽說那家店的裝潢風格,是參考宋朝最出名的醉鄉居改造的。
醉鄉居三個字,仿佛有魔力一般,便在趙清懿的腦海裏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記。
隻因她曾與摯友王婉容在數位兄長的陪伴下,多次前往醉鄉居品茶飲酒,興起時高歌曼舞,吹笛撫琴。那是金軍鐵蹄踏碎河山前,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既然茶樓老板誇下海口,說是室內裝潢極似醉仙居,那她倒是欣然願往,一觀究竟。
張弘源趴在車門上,看清楚走出樓門單元的趙清懿,恨不得一腳踩下油門絕塵而出。
他好歹也是個有點背景的公子哥,從事行業又與演員息息相關,跟他出門喝茶約會聊天,臉上一點妝容都看不見,算怎麼回事?
而且……
張弘源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恨恨地揉了幾下,瞪著坐在副駕駛上的趙清懿,陰陽怪氣道:“姑娘,你沒有別的衣服穿了嗎?藍色短褲都快洗白了!”
“簡單,舒服。”趙清懿惜字如金。
她剛係上安全帶,便皺了下眉頭,總覺得車內充斥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但她懶得多問。
張弘源也梗著脖子不吭聲,一路無話。
汽車已是駛上了觀海路,身旁的女人仍然不主動開口問角色的事情,倒讓他心裏跟貓抓似的十分難受。
“聽說你會茶道,還會彈琴?”他斜著眼問。
趙清懿唇角勾起,淡淡道:“你又不懂,換個話題。”
他表情一滯,恨不得把趙清懿推下海裏。
恰好前邊有輛車占了左側車道,卻在慢悠悠地開著,張弘源從中間車道加速,超車,搖下車窗對著打電話的男人一頓大罵,心情才稍許痛快些。
這時,萃紅茶樓的牌匾,在碧海藍天的映襯下,好似一團燃燒的火焰,忽然跳躍到視野裏。
茶樓前通大海,背倚綠林。朱簷上葉拂煙籠,楊柳畔錦斾飛揚。軒窗映日,風動珠簾。
待到店門處時,又見木窗外綠水長流,碧波上荷紅飄蕩,在清風送來的芬芳茶香中,又夾雜著幾聲清脆蟲鳴。
張弘毅向身旁瞄了一眼,卻見趙清懿脊背挺直,神情驚訝,兩隻白嫩的手掌時而緊握,時而張開,看起來緊張到了極點。
不說這座茶樓的裝潢風格是否古意盎然,隻看它把周圍景色都納入懷中的大手筆,就可知茶樓老板確實煞費苦心。
這裏可是臨海市的旅遊景區,店主人能從喧鬧中攬出一片幽靜來,哪怕隻是一小塊地方,都足以凸顯出茶樓的豐韻和內涵。
趙清懿心神激蕩,汽車剛剛停穩,便想衝進茶樓內看一看,結果雙腳剛邁出車外,便在一陣熟悉的引擎轟鳴中呆若木雞。
她看向遠處停車位裏的那輛銀白色跑車,心中苦澀難言。
臨海市,竟如此小嗎?
“發什麼呆啊,外麵多熱。”張弘源很沒風度地一個人走出去很遠,待要給車門上鎖時,才發現趙清懿倚靠著車門,像是在躲著什麼。
他還要繼續催促,忽然眼前一亮,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那對金童玉女一路挪移,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老木屏風的後麵,他才徐徐收回視線,嘴裏嘟囔著,“還以為是炒作呢,原來真走到了一起。媽的,強強聯合啊!”
“走吧。”趙清懿拾級而上,神色淡淡地與他擦肩而過。
張弘源的心裏湧起一股十分怪異的感覺。可他又說不出原因,愁眉不展地跟在趙清懿身後,直到打扮成宋朝小廝模樣的服務員笑著走近,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趙清懿在行走時的神情流露,竟與那大明星王婧蓉格外神似!
他怔了四五秒鍾,忽而幹巴巴地笑了幾聲,暗罵醫生給自己開錯了藥,害得他神經錯亂了。
趙清懿在服務生的引領下,選了個靠近後窗的位置落座,聽著溪水潺潺流淌,樹葉婆娑起舞時的天籟清音,看向茶樓內的擺設布置,再一次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