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保持著奔跑的姿勢,雖是各種各樣的姿勢,卻同是麵容扭曲,驚懼不已的模樣。有的張著嘴,有的捂著耳;有的摔倒在地,有的懸在半空……
它們就像是被瞬間定格了。
不知是何種強大的法術,緊隨他們身後,最後加速追上了,並且覆蓋了他們。
硬生生把血肉之軀化成了腐朽的樹樁,硬生生的成為了人形怪樹。
它們的臉上冒出了幹皺的樹紋,他們的腳下生了樹根,紮到泥裏。頭發,眼珠,所有的一切都樹化了,呈現由木材雕刻出來的模樣。
它們就是一尊尊鬼斧神工,栩栩如生的樹雕。
當我們走過的時候,它們居然發出的悲鳴,它們試圖拚命搖動身軀,嘶喊出聲。隻是,傳出來的,隻有簌簌的摩擦聲,枝幹的晃動聲。
它們還是活著的?
有一尊樹雕搖晃過於猛烈,啪的一聲,刻著手的枝幹斷裂了,斷口處流出一條鮮紅的血跡。
一陣陰風吹過,血跡幹化了。
我看著那瞬間幹涸的血跡,心裏隱隱發毛。
眾人也隻是凝視著,不敢出聲。
看到以為死去的人就在眼前,看到人還沒死絕還在求生……
有人崩潰了,一直以來緊繃拉扯的神經終於斷弦了。
那人驚懼的尖叫了一聲,發瘋似的朝後方奔去,脫離了隊伍。
或許他是想去開動洋車,乘車離開。
剛才便有人想試試撬開車鎖開車回去,因為我沒給他們撬車的時間而作罷。
現在有一個人不顧一切的去做了,又有幾個人試圖跟上,但走了一半,渾身哆嗦的退了回來。
濃鬱的霧似乎比之前要淡了一些。
隊伍最後方的人還是清晰可辨。
所以一群人圍在一起時,誰的狀況如何皆在我眼底之下。
那人跑回去了,我便令眾人在原地等待。生怕他折返了掉隊。隻是我們在原地等了十幾分鍾,仍然沒有聽到預期的汽車引擎聲。
枯枝小路的兩旁是稀疏的樹林。可惜白色濃霧依舊籠罩著大地,我在原地轉了幾圈後,就分不清前後了。隻覺得無論選擇哪一條路,哪一個方向,都是不歸路。
有人嚶嚶的壓抑著哭出聲來,要不是我凶狠的目光剜過一眼,他們早就放聲啕號大哭了。
薑府兄長們更加緊湊的圈在一起,背靠著背將我和嫂嫂三個女人圈在中間,警惕的望著周圍的一切。
稍有個風吹草動,他們便會奮力反擊。
但是,這種情況他們還沒搞清楚吧?
根本是不需要反擊的,因為無從反擊的。
這場濃鬱的白霧正是給於倩倩遍布四處的爪牙提供了最佳的掩護。
她以一種柔若無骨的方式來慢慢侵蝕,她無處不在。
凡是有誰的意誌稍微鬆懈一點,便是她下手的機會。
看那些人形怪樹定格的姿態便可得知,他們在變成樹雕之前是受到了極大驚嚇。於倩倩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要的就是他們保留住最大的恐懼,要的就是他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定格在無盡的恐懼中,要的就是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就好像貓捉老鼠的遊戲,她靜靜的躲在背後窺視著,戲弄的看著人們的一切。
弄清楚了這些,我便知道,隻要保持著平和的心態,慢慢的走出這片區域。
或許就安全了。
至於在走出這裏之前,她會不會來個最後一擊,讓所有人都在瞬間崩潰?
作為貪玩的妖怪,我能肯定我會這麼做。
作為複仇的於倩倩,我想她肯定也會這麼做。
隻是薑府兄嫂們有符護身,他們自然沒那麼容易到達崩潰邊緣。
這點我懂,恐怕於倩倩也清楚明白得很。
“把你們的護符都放好了,千萬不要離身。還有,待會不管見到什麼,也不要驚奇,不要害怕,要保持心境平和,千萬不要崩潰。不然,永遠也走不出去。”
我用特別的聲音低低囑咐道,這音量隻有薑府兄嫂們聽得到。
這種時候若是再讓那幫人知道沒有護符就有危險的話,恐怕他們又會上演一場生死搶奪大戰。
薑府兄嫂們皆是被我的話愣住了,而後又是重重的點了下頭“嗯“的應聲。
他們這般全心全意的信任我,讓我渾身起滿雞皮疙瘩。這種被人信任的感覺實在是怪怪的,說不上什麼滋味,隻是覺得,不把他們安全的帶出去,就辜負了什麼。
“護身符——他們薑府的人有符——我們沒有——”
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串奇異的腔調,那聲音不男不女,像是掐著鼻子說出來的怪腔調。
此話一出,人心渙散,人群躁動。
不好!就知道是那於倩倩的陰謀詭計。
若是讓她得逞,人群肯定過來生死廝殺,勢要搶到護符,而薑府的哥哥嫂嫂們一個都出不去。
隻見兄嫂們皆是臉色發青,看來我得做點什麼……
”誰敢動!“
我大喊一句後,凝神運功氣聚丹田,在人群中縱身躍出,騰空翻轉,雙腿穩穩地站在路旁的一枝樹幹上。
我看準目標再快速躍過去,從一顆樹躍向另一顆樹,再躍向另一顆樹……
眾人此時隻覺得頭頂上的黑影來回穿梭,似箭出弦。
當他們看清時,我已經遠遠的站在路的前方,衣袂翻飛。
“你們還不跟上?”
當我說出這話時,小路上沒有一人的表情是淡定的。
我的運功躍動,撕開濃濃的白霧。
小路前方,豁然開朗。
大家顧不得思考我究竟是人是妖是鬼,見了逃生的出口,立刻驚蜂一般的狂湧出去。
薑洛文經過我的身邊時,呆滯的盯著我喊:“浣紗……”
“我不是浣紗。”
我也是煩到了,早知道薑府的人待我這般好,我就不用薑府六小姐的身份遊樂人間了。
眼下若是我不施法,就破不了濃霧。
濃霧被我所破,就暴露了真實身份。
不過沒關係,薑浣紗這個身份我也玩膩了。
薑洛文哽咽道:“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我搖搖頭。
變換各種身份遊樂人間是有原則的——不讓任何人識破我的真實身份——假如被識破了,此生便不再相見。
這種不再相見,有時候是以死亡的方式來遵守的原則。
隻是這裏可是一大群人,他們若是都死了,我就白救了。
“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薑洛文遲疑不去,苦苦糾纏著,他眼裏閃爍著奇怪的光芒,不是兄妹的疼愛之情,而是某種被我視為廉價的感情。
他對我用心了?
此時我嗅到了什麼奇怪的氣味,順勢看去,稀薄飄渺的霧氣中,我捕捉到一個隱隱而現的身影。
恰巧薑府大哥轉頭回來,見薑洛文久久不動,便上來提醒他一下。
我順勢推了他一把,“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我運氣一推,將薑洛文和大哥等人往前方送去。
他們的身軀輕如柳絮,飄飄揚的往前落下了兩三百米遠。
著地時,四肢無損。
我長籲一口氣,幸好沒有用力過猛。
其餘人等見他們往前飛了,又聽到我說追上來了,又是玩命的向前狂奔。
對,你們快跑,拚命跑出去就對了。
終於,人群脫離了於倩倩所藏匿的霧氣範圍,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你為什麼要救他們?”飄渺的霧中,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來,還有一個柔美的倩影漸漸出現在我麵前。
好一幅縹緲虛境中仙女顯現的畫麵。
於倩倩的容貌如此恬美,為何會有一顆腐爛狠毒的心?
人類有句話形容這種女人——蛇蠍美女,有蛇蠍心腸的美麗女人。
太可惜了老天爺給的這副好皮囊了。
我冷冷的反問道:“這麼多人的性命你都想要,不怕遭天遣嗎?”
無論她使的是什麼手段,在我千年修為的狐妖麵前,如同兒戲。
開始時我隻想旁觀,所以不出手。
但隻要一出手,她必撐不過一刻鍾。
“天遣?我現在還不是天遣嗎?我付出這麼多,隻是為了讓那些嘲笑我,譏諷我,愚弄我,弄得我聲名狼藉,生不如死的人知道——什麼是痛。而你……居然就這樣放過了他們。你是在鬼家鋪出現過的人。你對他們出手相助,不怕遭到鬼神懲罰嗎?”於倩倩悅耳恬美的嗓音透出絲絲涼意,“他們是逃不過我的黃泉路邀請柬的。嗬嗬嗬——”
這個狠毒的女人,竟然發出如此陰冷的笑聲,笑得讓我都心裏發毛了。
於倩倩得意的說道:“即是出了這裏也一樣是死。倒是你,本來我對你記恨,卻無計可施,現在可好了,你自己撞上來,犯了條規,自有鬼家鋪的人對你進行惡懲,替我出這一口氣,讓你多管閑事——嗬嗬嗬嗬——”
張狂陰冷的笑聲在樹林裏回蕩,我抬頭的瞬間,飄渺的霧氣和她,一起消散了……
地上有個讓人礙眼的東西,我走上前一看,原來,在她出現過的地方,靜靜的躺著一張紅色的請柬。
我仔細觀察了下,那紅色……是剛剛才洇濕上去的。
此時,我的鼻腔溢滿了濃濃的血腥味。
不好!於倩倩從婚禮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她是鬼,我怎麼早沒嗅出來?不,一個小鬼不可能有如此強大的法力。
我拾起那張請柬,手指突然錐心的痛,像是被寒冰刺骨的尖針刺入指尖。
這是什麼法術?
更糟糕的是,我手上的正是於倩倩送給薑府的請柬。
不定是薑府兄嫂們逃跑時落下的。
原本記憶中紅色的請柬,黑色的字體,此時已是翻轉過來。
詭異的黑紙,上麵是新鮮的血,娟秀的筆跡……
薑府全家的姓名一一在冊。
他們來赴約了,就是應了這張請柬。
這是局!一切都是局!
難怪於倩倩會這麼容易就讓他們逃出去,凡是收了請柬的人,便是逃到天崖海角,也逃不了應邀上黃泉路的一死。
我現在能救他們,隻不過是於倩倩的一個陰謀。
其實我誰也救不了,誰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