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叫淩芸,如果沒死的話,今年應該22歲了。十二年前的一個下午,我跟妹妹到父母墳前拜祭,失散了,我拉著外婆找遍了墓園附近都不見其蹤影。
我清楚記得那天傍晚,原本美麗昏黃的天空,驟然黑雲壓頂。我跟外婆說好了圍著墓園的外圍,一人找一條街,找不找得到都要到墓園派出所等。由於我和妹妹自小就沒了父母,而且我們每個月都會到墓園跟父母說說話,墓園的工作人員都認得我們,當然,墓園派出所的警察也不例外。
我記得我走了很久很久,找了很多很多個街道,走到我精疲力竭了,還是一無所獲。最終回到了墓園派出所等外婆。不料我剛走到墓園派出所門口,一個相熟的女警姐姐便一把抱住了我開始大哭,說帶我先回家。那感覺就跟七歲時父母離世時,外婆跟我說的話一樣。
那一刻,天昏地暗的。天空堆滿的黑雲,終於在壓抑中爆發,雷鳴閃電暴雨交加,似乎老天爺也在為我妹妹而哭泣。
我知道,妹妹……妹妹她遭遇不測了。
那年我十三歲。
由於自幼沒了父母親,我跟妹妹就相依為命。雖然父母生前做生意所剩的資金和投資基金的遺產足夠養活我們姐妹倆。但是外婆還要在外接家政活幫補家計,她說物價飛漲,說不定以後的世界會怎樣,坐吃山空不是辦法,外婆說還能動的時候要多為我們姐妹賺錢。所以我和妹妹的童年跟大部分人都不一樣,我們早早就學會了獨立,做飯、做家務、比價采購日用品……沒了父母在身邊,感覺做姐姐好辛苦,但是隻要妹妹在身邊,所有事情都能變得有趣起來。妹妹懂事聰明,善解人意,學習成績也是年級裏的佼佼者,而且還很會繪畫,拿了不少少年組的繪畫比賽獲獎證書。
我和妹妹是在同個小學念書的,隻是我比她大三歲,在我小升初的那年,妹妹還跟我哭了很久,以為我不要她了,她不讀書了。我跟外婆硬是解釋了很久都沒用,妹妹還不跟我們說話好幾天。最後我在妹妹藏在枕頭底下的日記簿裏看到了,她知道我不是不要她了,隻是我們都在長大,我要去更高年紀的學校讀書了,她心裏都知道。隻是她害怕看不到我,她害怕自己一個人,她害怕我會像爸爸媽媽一樣離開她……
後來拿著日記本跟她“負荊請罪”了——我偷看她的日記了。妹妹沒有生氣,隻是哈哈大笑說,早知道這樣可以捉弄姐姐,讓姐姐想她認錯的話,她以後耍賴就用這招了。
真是很調皮但又很可愛的妹妹。
我愛我的妹妹。
隻是,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剝奪我摯愛妹妹的那個夜晚起,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
“姐姐,你還好嗎?“
“嗯!”我抹幹臉上的淚痕,緊握小芸的雙臂,仔細打量我十多年沒見的妹妹——她不再是那個隻有一米高的小女孩了,她不再是那個紮著高高馬尾辮的小女孩了……站在我麵前的妹妹,如此的陌生,卻讓我如此的熟悉。
“小芸,你怎麼長大了?你怎麼還沒投胎啊?”
“哈哈,紅衣被選中了當陰差,自然沒去投胎啊。“白無常在旁邊樂嗬嗬的,”哎喲,太好了,看來我這個地府第一八卦又做了好事一件,居然讓兩姐妹重逢了。”
“七爺,紅衣不知如何感激你,讓我在這裏遇上親姐姐了。我……”小芸差點就向白無常下跪,白無常立即把她扶了起來。
“紅衣啊,你也在地府跟我工作了十幾年了,知道我的脾氣,別這樣哈,看到你們親人重逢,我不知道多高興。這是我的幸運,能做功德一件啊。別謝我啊。趕緊別這樣。”白無常忽然又一個變身,換回了他的工衣套裝——白色高帽白色長袍,“七爺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給你姐姐施個隱身法,你帶她參觀下地府哈,我找找老薑,等會見哈。”
話音剛落,白無常用手中的木牌在我額頭點了一下,一陣冰水灌頂的感覺隨之而來,“唰”的一聲,白無常在眼前憑空消失。
“這……這也太玄了吧。”我不禁感歎。
“姐姐,這裏是地府,七爺已經有五十年的法力修為了,他能施出很多很厲害法術。”小芸得意的手指一點,原本寡白的空間又多了幾件家具,都是我們兒時家裏的家具,幾乎一模一樣。
“天啊,小芸,你也好棒!”
“那是,”小芸驕傲的仰頭說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妹妹。“
就是這樣模樣,以前妹妹繪畫比賽獲獎的時候都是說這句話,都是這個假裝不可一世的得意模樣。
小芸帶著在地府”隱身“的我,參觀了一遍她“工作”的地方。
地府,是一個超級“MUJI”風格,一個超級“性冷淡”風格的世界。
正當我好奇想問的時候,妹妹告訴我,閻王最近審美變了,好像特別喜歡這種單色調,簡單線條的裝修風格,說是很幹淨很空靈。但是閻王的很善變的,她在地府工作了十二年,看著地府的裝修風格已經變了不下三次了。從最先看到的唐朝宏偉建築風格,再到秦朝水泥兵馬俑建築風格,最後是現在我眼前看到的簡潔風格了。
當路過一家門口寫著“24小時便利店”的鋪麵時,不小心”噗嗤“的笑了出來。小芸告訴我,地府其實跟人間一樣,什麼生意都有“人”做,別說便利店,飯店,服飾店,咖啡店等等這些,連酒店也有“人”做呢。
但是他們鬼是不用吃飯的,去飯店吃飯不過是為了社交,但是飯店裏滿桌子的酒菜是有味道的,這是地府神奇的地方;他們鬼是不用買衣服的,除非像小芸這種十幾年來如一日,每日每夜都不去學變裝法術,隻穿同一件衣服的,就可以到服飾店買點服飾,滿足一下自己的變裝欲;他們是不用任何東西的,但是那些便利店的老板似乎跟閻王有些什麼非比尋常的交情,總是能賣些陰差親屬燒來的東西,每次他們想家了,想親人了,都會到那個便利店走一圈,看看有沒有自己親人燒來的信件物件的;他們鬼是不用睡覺的,自然就不用酒店了,不過他們也有情侶、夫妻的陰差,想要有點新刺激的,可以到酒店消費,他們每個陰差都有自己的獨立空間,雖然不用休息,但也算是閻王給他們陰差享受獨自美好時光的福利了。
聽起來,這個地府真的很“人道”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隻是覺得在這裏生活,挺好。
原來地府真的像是一家大公司,留在地府的鬼魂都是工作人員,他們的工作都是跟死人、靈魂打交道。而小芸為什麼能長大,還是一個我完全無法想象的樣子,那是因為他們在地府工作的都可以選擇自己的模樣,你可以選擇自己最天真無邪的小孩模樣,也可以選擇自己最花樣年華的青年模樣,或者可以選擇自己死前的模樣……總之,你自己喜歡就行。至於小芸選擇了現在的模樣,那是她選了爸爸的眼睛,媽媽的鼻子,外婆的嘴巴,還有我的臉型;由於她死的時候才10歲,她一直很期待自己能長大跟媽媽一樣,所以她選擇了28歲,媽媽離開我們時的年紀……
至於她在地府裏麵,人人都叫她”紅衣“,也是因為她最喜歡我穿紅衣服的樣子——我以前偷穿媽媽留下來的紅色雪紡連衣裙,當時我隻是個小孩,穿起來自然拖地寬鬆,看起來怪傻的。小芸初到地府時,選好了自己期待的模樣,但是永遠都不學變衣服的法術,自然就一直穿著那件紅色的雪紡長裙,久而久之,地府的同僚都叫她”紅衣“了。
我問她,為什麼不會來看看我。她說地府的規矩是不能選擇自己死時前後一百年的時間工作,自然也輪不到她回到21世紀看看我。
我問她,為什麼不給我報夢。她說地府的規矩是不能亂使用法術,對在世的親朋好友有任何溝通,包括報夢。因為她不是孤魂野鬼,是陰差,她不敢破壞規矩,生怕受懲罰。
我問她,地府的懲罰是什麼。她告訴我,地府的懲罰有好多種的,不過小懲大誡的都無傷大雅,她最害怕的是當初閻王爺答應她做滿五十年陰差,讓她投胎到任何她想去的時間地點和人家,她說她計劃好了,要投胎做我女兒,一輩子跟我在一起的。
“那你怎麼知道我以後一定會生女兒?”
“我猜的!哈哈。”
“好吧,你贏了……”
我問她,地府的工作累嗎?她說累,但是她快樂。她可憐自己隻有十年的壽命,但是很慶幸能成為陰差。能看盡地府“奇人異事”,能看盡人間悲歡喜樂,她覺得自己的生命是在這裏重生的。
她告訴我這番話的時候,我看出來了,她眼神裏蘊含的異樣光芒,一雙曆經滄桑的眼睛,那黝黑的瞳孔深處是說不盡道不完的經曆。我的妹妹長大了,比我……成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