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緊張的考試結束後，大學生們都迎來了相對輕鬆的寒假。
隻和外公在外麵吃了頓飯，給媽媽發了個短信，就帶著尹析澈回到了方鴻那裏。
“三十在媽媽家，初一去爸爸那裏。”尹析澈在火車上已經羅列好了行程。
“年內，去班主任家拜年。”方惜瞬提議。
隻是短暫的猶豫，尹析澈就點了點頭。
高中時期，男同學們和班主任們的關係處的跟哥們一樣，這是女生們永遠不能擁有的也不能理解的友誼。
大年三十一早就到了爸爸家，中午方鴻張羅了一桌飯，四個人圍上後還真有家的感覺。
下午，方美珍的電話就打來了。教導了一番，大致意思就是讓方惜瞬給媽媽打個電話拜個年，雖然她也知道這是讓方惜瞬找罵的，但身為兒子，就算被罵也必須明白過年給父母拜年這個道理。
方惜瞬糾結了一下午，終於在春晚要開始的時候決定給梁馨打個電話拜年。
出乎意料的，梁馨沒有罵他。
他說一句祝福語，梁馨就答一句好。
方惜瞬終於詞窮了，兩端沉默了好久，在方惜瞬要說“就這樣吧，再見。”的時候，忽然聽到梁馨慢慢地問。
“你爸怎麼樣？”
聲音蒼老，語氣中包含著深深地遺憾和無奈。
那是在感情受傷後失敗後，最終剩下的反應。
無奈……傷痛著無奈。
“他很好，就是也跟你一樣，老花眼了，看東西總要離很遠。”方惜瞬帶著笑意“要不……我讓他給你說句話？”
他站的地方是屋外的陽台。
此刻，早有按捺不住興奮的人放起了煙火。
一簇簇煙花綻放在半空，瞬間映亮了他的側臉。
巨大的響聲遮蓋了媽媽的回答。
等短暫的安靜下來後，他聽到了電話那端換了個聲音“把電話給爸。”
是方美珍的聲音。
方惜瞬笑了。
爸爸接到姐姐的電話肯定高興。
“爸！！”方惜瞬大叫。
“什麼？”還在廚房忙活的方鴻伸出腦袋“怎麼了？”
“我姐給你拜年！”
方鴻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讓方惜瞬心疼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驚喜著，緊張著。
老爸接過電話，剛剛叫了聲珍珍，眼圈就紅了。
方惜瞬別過身，輕輕地走出了陽台。
看著站在廚房門口睜著大眼看著方鴻擦淚的尹析澈，方惜瞬扯了扯嘴角，對她笑了笑。
“知道了吧，女兒是爸爸最掛念的人。”方惜瞬輕輕摸著她的頭。
“惜瞬，以後我們生個女孩吧。”尹析澈咬咬嘴唇，“生個像我一樣的，你要好好地疼她，跟我爸疼我一樣，跟你爸疼你姐一樣……”
“嗯，好。”
年夜飯的時候，尹澈忽然想起自己過完年要去加拿大的事，於是興奮地向丁蕊報告。
“什麼時候去？”丁蕊一方麵覺得高興，能出國看看對女孩子來說是好事，一方麵也有擔心，一個女孩家一個人去那麼遠……
“其實月初的時候就能去了，但是那邊考慮到中國的農曆新年說可以放寬條件，等過完年去。”尹析澈回答的同時分心注意方惜瞬的臉色。
還好，沒有明顯的不樂意。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丁蕊還是不放心。
“當然。”尹析澈點頭“12月初的時候就辦好簽證了，今年七月回來。”
“你呢？”方鴻問一直不說話的兒子“成績什麼時候出來？”
“過完年。”方惜瞬用力的握著筷子“報的還是我們學校的，肯定收我。”
這是廢話。
院裏的老師們都認識他，再加上梁振澤是複試時的其中一個老師，他讀研的事可以說是板上釘釘。
“好好讀。”方鴻點頭。
正要吃飯，忽然想起兒子上次回來時說要在今年結婚，便問“那你那結婚計劃準備怎麼辦？”
“恩？”方惜瞬愣了愣，笑道“還記得呢？等尹澈回來後再說吧，不急，反正三年之內讓你抱上孫子。”
這還湊合，方鴻想。
大年初一，方惜瞬懷著別扭的心情跟著尹析澈回了她家。
“什麼時候出發？”這是尹薪時看到女兒說的第一句話“衣服都拿好了吧？”
“好了好了，都準備好了。”尹析澈脫掉羽絨服“爸，包餃子了嗎？”
“就知道吃！”尹薪時把廚房的東西都擺到客廳“想吃就要自己動手包。”
說罷又看了一眼方惜瞬，“你會包餃子嗎？”
“會點，但是不專業。”方惜瞬笑笑。
三個人圍著茶幾坐了下來，包著餃子看著電視聊著天。
很真實的幸福。
微幸福，最幸福。
“你包的是什麼？”方惜瞬剛剛一直在認真的包自己的餃子沒顧得上看尹析澈，現在掃了一眼就被雷到了。
那是……
尹析澈哼著小調，用三個餃子皮依次摞著，把餡兒裹在裏麵，上麵再放上一張餃子皮。
捏成了一個向日葵的樣子。
她麵前才擺了三個向日葵形狀的餃子。
“嗬嗬，隨她隨她。”尹薪時心情很好的看著女兒像胡鬧一般的抱著餃子。
“可愛吧？”尹析澈把手中捏好的向日葵型餃子擺成一排，離遠了像欣賞藝術品一樣歪著頭來回的打量著它們。
“這是獨特的尹析澈牌餃子！”尹析澈驕傲的宣布“世界上再沒有那個女人能做出這個了，因為這是我的獨門技藝！”
方惜瞬不露聲色的撇撇嘴角。
自己麵前的餃子各個工整，且還是餃子的模樣。
“爸，今天的餃子是什麼餡兒了？”
方惜瞬無奈翻眼，敢情她玩了半天還不知道這是什麼餡兒？
“我放了可多了，牛肉羊肉魚肉，還有豬肉，還放了點蝦。”尹析澈爸爸的話讓方惜瞬連無奈地力氣都沒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
方惜瞬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盆裏的餡兒。
尹薪時沒說之前，他以為裏麵隻是豬肉加了點蝦皮……
沒想到……
他把所有的肉都放進去了……
終於，餃子要下鍋了。
因為尹析澈浪費了幾個餃子皮的緣故，方惜瞬一邊翻著鍋裏的餃子，一邊琢磨著，這數量……不夠吃。
“熟了嗎？”尹析澈跑進廚房“讓我來盛。”
方惜瞬和尹薪時在客廳眼巴巴的等了好久，才聽見尹析澈噔噔噔的端著盤子出來。
“爸爸的。”尹析澈放下第一個盤子“我包了六個時來運轉餃子，每人兩個！”
方惜瞬懂了。怪不得她在廚房搗鼓半天，原來是在鍋裏挑她的時來運轉餃子了。
一會兒，尹析澈放下一盤子“惜瞬的，也是兩個。”
方惜瞬看著一群白胖胖的餃子裏那兩個特殊的怪物餃子，既想笑又想哭。
不知道皮這麼厚，煮熟了沒。
等尹澈的那盤端上後，三人一齊動筷子，而且，都先朝向怪物餃子。
尹析澈小口的啃著餃子，看著其餘兩人的表情。
尹爸爸隻吃不說話，也不發表意見。
方惜瞬咬下一大口後，印證了自己心裏的想法。
果然是……沒煮熟。
不過看著淡然的尹爸爸，方惜瞬也麵無表情手不停頓的把剩下的一個半餃子三口吞進肚子。
誰讓這是尹析澈包的。
吃了！
尹析澈甚是滿意兩個人的反應，笑眯眯慢悠悠的開口“沒煮熟，你們沒吃出來？”
方惜瞬腹誹，這丫頭定是故意的！
轉頭看到她貓一般可愛的笑容，心熔化了。
他的內心在捶打著渾身的血液，呐喊出“你包的餃子就算給我一碗都沒熟的我也心甘情願的吃！”
人啊！都已經被拿捏到這種地步，方惜瞬想小小的可悲一下自己，但心裏卻依舊樂此不疲的讓這丫頭來回折騰。
知道自己瀕臨走火，但也拚命地，奇跡般的忍了下來。
大年初二，方惜瞬提著年貨拉著尹澈來到了教師小區。
他有印象，鐵人劉老師是住在小區裏的第六排。
至於哪個單元的……這還是要打聽打聽的。
費了番周折，終於摸到了劉老師家。
敲了敲門，果然是劉老師的聲音。
開了門，劉老師一臉不敢相信的驚喜。
“哎呀！怎麼……哎呀！我太高興了！！”劉老師激動的滿臉紅光，熱情的招呼兩人到屋裏坐。
劉老師家很暖和，燈光也很亮，亦有辦公室裏的那種清新的香皂味和書本味的混合氣味。
“你倆我算是沒白教！”劉老師高興的拿出藏了一年的酒，刷了兩個杯子，滿上。
大大的屋子裏，隻有劉老師一個人，來之前在門口聽到的也隻有大音量的電視節目的聲音。
尹析澈想起來，她高二時，有傳言說劉老師的妻子去世了。
她看到電視機後麵的牆上掛著一張放大的結婚照。
是劉老師女兒的結婚照。
劉老師女兒她知道，在她剛剛上高中時，就聽說過。
他女兒是她們學校引以為傲的學生，聽說是市裏的文科狀元，考到北大去了。
高一的老班每次開動員班會都會拿劉老師家女兒做範例，有一次老班爆料說劉老師家女兒北大畢業後去了英國，嫁了個英籍華人，日子過得特好，月收入過萬。
結婚了啊。
尹析澈看著那張大大的結婚照，忽然覺得現在和方惜瞬喝著酒，長出些許白發的劉老師很可憐。
恐怕昨天的年是自己過的吧。
女兒遠在千裏之外的英國，肯定是回不來的。
結婚照……
以後，爸爸會不會看著她和方惜瞬的結婚照默默垂淚呢？
前天的方鴻也是，隻要和女兒通個電話就哭的那麼厲害……
爸爸們，還真的讓女兒們不舍呢。
怪不得嫁人那天新娘都會哭呢。
原來是不舍啊……
不舍，嫁出去後，已經變老的父母們將麵臨冷清和孤獨。
尹析澈想的動情，鼻子一酸，眼圈也紅了。
方惜瞬正和劉老師敘舊談天，不經意抬頭，發現自己的小女友孤零零的坐在沙發角落默默地垂淚。
“唉？小姑娘你怎麼了？”劉老師笑眯眯的開玩笑“我們不搭理你，你生氣了？”
“沒事……”尹析澈一聽到劉老師的聲音，淚流的更多“我隻是……有點……激動……激動。”
“惜瞬啊，你發現沒，這個小姑娘啊，心軟的很，心眼好。”劉老師說“心眼好，好啊！”
方惜瞬媚眼含笑的望著哭紅鼻子的尹析澈，眼眸裏蕩漾著溫柔。
“恩，挺好。”他慢慢地回答，此刻，尹析澈像琢磨不定的輕煙，柔柔的，纏繞著他，讓他不自覺的屏住呼吸，感受著她的脆弱與美感。
“老師。”方惜瞬給劉老師滿上酒“尹澈大後天要去加拿大做交換生，所以，估計到結婚應該在7月底吧，不知道老師能抽空嗎。”
“去！”劉老師滿麵紅光，快樂的大笑“我請假也要去！”
方惜瞬笑了，可心底，還是隱隱的難過。
尹澈，大後天就要去加拿大了……
“劉老師，師母去走親戚了？”方惜瞬現在才意識到這點，高三時有一次跟劉老師討論一道題忘了時間，劉老師的愛人還讓他留在這兒吃了頓飯。手藝很好，做的飯特別有家的味道。
尹析澈心猛地停了一下。
師母……
再看劉老師，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歎了口氣“原來你還不知道啊。也是，當時你就轉走了……”
“她走了有三年了。”劉老師沒有淚水，隻用淡淡憂傷的神情望著杯子下麵的水杯墊兒。
走？！
方惜瞬愣了。
看了尹澈一眼，那小丫頭輕輕地搖頭。
三年前……
他剛上大學那年。
難道……
“在南京路口出的車禍，送到醫院後沒救回來。”劉老師起身“你倆來見見你師母。”
方惜瞬和尹析澈靜靜地跟在劉老師身後，走到客廳旁邊的那件臥室。
一個黑框照片掛在牆上，照片裏的人沒有笑容，很正經的望著他們。
“這是我從證件照上扣下來的，她不愛照相……走的時候連張她自己的照片都沒。”劉老師鼻尖微紅，眼裏卻沒有了淚水。
三年了，淚已經流幹。
“我現在就是在算，自己還有多久能見到她，到時候她要是嫌我老了，醜了，我也要陪著她。”劉老師笑著說“唉，現在老師我是孤家寡人數著日子過啊，老了，連個伴都不給我。”
方惜瞬盯著那張照片良久不語。
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麼感受，很複雜又很飄渺的一種感覺。
唯一清晰的情感，就是他對劉老師的同情。
“給你們放首歌。她生前一直很喜歡的。”劉老師從小圓桌上拿起一張碟，“出來吧，你師母也瞧見你們了，來吧來吧，她肯定也高興著呢，這倆孩子還惦記著我這糟老頭子，嗬嗬。”
其實劉老師並不老。今年剛剛五十二，但畢竟是跨過半個世紀的人了，有些事，他已經習慣性的用滄桑的角度去看了。
他把碟片放進VCD，拿著遙控器，重重的按下了一個鍵。
前奏響起，屏幕上出現了歌曲的名字——追夢人。
很老的歌。畫麵也老，曲調也老，旋律中，有種時光流轉的痕跡，參透著淡淡的感傷。
滄桑沙啞的女聲慢慢地唱著。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讓它牽引你的夢。
不知不覺中這城市的曆史已記取了你的笑容
紅紅心中藍藍的天，是個生命的開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
讓青春嬌豔的花朵綻開了深藏的紅顏，
飛來飛去的漫天的飛絮是幻想你的笑臉。
求取春來紅塵中誰在宿命裏安排，
冰雪不語寒夜的你那難隱藏的光采。
看我看一眼吧莫讓紅顏守空枕，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
讓流浪的足跡在荒漠中寫下永久的回憶。
飄去飄來的筆記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語，
前塵後世輪回中誰在聲音裏徘徊。
癡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終難解的關懷……
劉老師不停地放著這首歌，良久，他對兩個都紅了眼眶的學生說“好想讓她再看我一眼，每天晚上都祈禱著夢醒後能看到她站在我身邊對我笑，用十幾年改不了的大嗓門喊，老劉，該起床了！”
方惜瞬和尹析澈哭了。
劉老師大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