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家人圍著桌子坐下後，梁馨沒有給尹澈擺碗筷。
方惜瞬二話不說，把自己的碗筷移到了尹澈麵前，起身到廚房又取了一副來，坐下後，跟斜對麵的盧天交換了眼神。
“阿姨做飯挺好吃的。”盧天領會了方惜瞬的意思，使出了誇讚轉移注意法。
“是吧？”梁馨對盧天還算是比較滿意，不過也隻停留在比較滿意的程度。“那就多吃點。”
“這個紅燒茄子很可比我媽做的好吃多了。”盧天繼續亂扯。
方惜瞬忍不住輕輕笑了兩聲。
桌下，腳碰了碰尹澈。
努力裝透明人的尹澈正捧著碗低頭扒飯，沒料到方惜瞬會做小動作。一個慌神，碗翻在桌子上。
動靜不大，但很紮眼。
梁振澤搶在女兒麵前替她開脫“看來是我刷碗沒把油刷幹淨啊，今天的碗都打滑。”
方美珍不語。
盧天略顯無奈。
而方惜瞬完全無視媽媽的臉色，支著額頭肩膀一抖一抖的偷偷笑著。
尹澈想瞪他卻又礙於梁馨沒敢瞪，隻得小心翼翼的咬著唇，慢慢地用紙蹭著桌麵。
“你倆要打情罵俏出去去！”梁馨終於在眾人的這種狀態下發飆“別以為我看不見！”
“我來吧。”方惜瞬連忙收起笑容，知道這次是如何也躲不過去了，動作麻利迅速的把桌麵清理幹淨。
“沒關係，吃飯吃飯。”梁振澤輕輕咳了一聲，率先伸出筷子，意圖帶領大家繼續吃飯。
“一個姑娘家，怎麼能這麼恬不知恥！”梁馨卻忍無可忍了，不滿的情緒憋得久了，她難受，今天終於能找個突破口來發泄“不分場合不知禮儀，你以為你是誰？！”
說完這些又嫌不夠，甩了筷子瞪了尹析澈一眼，狠狠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什麼素質！！”
“你說夠沒。”方惜瞬惱了。
其實，梁馨從開始說話起，最覺得的尷尬的是他。
本來事情就是因為他而起。
“出去！”兒子一發話，梁馨更生氣，刷的變了臉色，指著門“你倆滾走，以後別進我的門！”
方惜瞬點點頭，站起來，拉起發呆的尹澈一句話沒說，摔門離開。
剛剛梁馨那麼說，尹澈也沒覺得委屈難受，但一出來，尹澈的淚就止不住了。
忽然覺得很難過，不被看好，不被承認。
外麵已是華燈初上，方惜瞬拉著她腳步快速，她在後麵跟著，不停地掉著淚，終於抽泣聲漸漸大了起來。
“哭什麼？！”方惜瞬皺起眉，本來就心亂如麻的，這下好了，看見她哭，他有種挫敗感。
路燈點點，車水馬龍。
這個時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所有人都向家的方向奔馳。
“惜瞬……對不起……”她忍住抽泣聲，擦了眼淚，抬起頭輕輕的說。
方惜瞬站在那兒，就這樣盯著她看了好久，一直沉默著。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他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開。
“走吧，先找個地方吃飯去。”終於，他回過神，眯起眼望著前麵“想吃什麼？”
尹澈不敢再落淚，忍著不讓自己聲音再顫抖“都行。”
“尹澈……”方惜瞬歎口氣，扭過頭“別把我媽作為考慮範圍了，反正我畢業娶你就是了。”
這是最壞的打算。
背著父母，領證結婚。
“惜瞬。”尹析澈抬起頭，看著他“你爸爸……你還再聯係嗎？”
“什麼事，說吧。”方惜瞬聽出了她話裏有話。
“媽媽給我打電話，讓我周末回去一趟，她說，你爸爸想請我吃個飯。”
方惜瞬顛來倒去的反複分析著這句話，還是覺得，它超出了自己的理解範圍。
“我爸請你吃飯？”這句是他不理解整句話的重點部分。
“你爸爸說半年沒見我了，聽說我社會實踐結束了，所以想讓我回去看看。”尹析澈解釋給他聽。
“哦。”方惜瞬弄懂了一點“你和你媽他們關係還不錯。”
“我本來就沒多反對我媽去當第三者的。”尹析澈特有的甜美嗓音懶懶地說“我覺得，你爸媽沒愛情了，我爸媽也沒了感覺，那幹嘛要讓婚姻束縛著，還不如找到有感覺的再重組呢。”
“好。”方惜瞬笑的無奈“這話被我媽聽了你就更沒戲了！”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嗎？”尹析澈拋開她不喜歡聽的那句，問方惜瞬。
“一起也行。”方惜瞬有些疲憊“我倒是想看看，能有幾個反對的。”
於是，陰雨連綿的周末，尹析澈穿著方惜瞬給她買的淺色碎花連衣裙和方惜瞬一起踏上了去見家長的路途。
火車上，兩人不多言語。
出了車站，方惜瞬卻忽然站著不動了。
“怎麼了？”尹析澈怕他這時候說不去。
“這感覺真熟悉。”方惜瞬眯著媚眼望著車站外的人群“我四年沒回了。”
“走吧。”尹析澈在心底稍稍鬆了口氣。
電話裏，她沒有告訴媽媽自己的男友是誰，隻說了今天要帶他一起回來。
等他們見到方惜瞬時，會是什麼反應？
丁蕊得知女兒戀愛後，心情很是複雜。
她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
倒是方鴻，興致勃勃的在廚房忙著做菜。一邊哼著小曲，一邊還安慰著丁蕊“女大不中留喲，你就別在這兒費心思操心了。等析澈回來看看那小子怎麼樣，不合你心，我就負責把他們弄吹！”
一上午的難熬，在中午過了飯點後，門鈴終於響了。
丁蕊打開門，看到一個瘦高的穿著白色短袖的男孩正抬頭望著門框上的門牌號。
丁蕊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是誰。
見開了門，他也不打招呼，轉身拉住尹澈大步踏進了屋。
方鴻愣了。
“你怎麼回來了？”最終，隻憋出這麼一句話。
從方惜瞬踏進屋的一瞬間，他就認出了他，盡管四年未見，但他還是能一眼認出變化還是很大的兒子。
“我是她男友。”方惜瞬麵無表情的環視一圈，家裏沒什麼變化。
而丁蕊在反應過來時，又進入了石化狀態。
他推開自己以前的房間，依舊是老樣子。
“你不開玩笑？！”方鴻果然不能接受，於是轉頭向一直未出聲的尹析澈求證。
“恩。”析澈隻是點頭證明方惜瞬並沒有說錯。
好嘛。
事情好玩了。
方鴻歎了口氣，隨即又笑道“小丁，這下奇了怪了。”
他一直叫丁蕊小丁，丁蕊也一直叫他老方。
這是當時兩人搭檔完工作時形成的習慣，改不了。
“你倆不反對吧。”方惜瞬已經大致看出這兩個人的立場。
“反對什麼？”方鴻心裏高興，第一是因為兒子回來了，第二是因為這個驚喜給的太驚喜，太符合他的心意。“為嘛反對？”
當初安排兩個孩子見麵時，他就有過些許的小心思。
這下更好，完全對他心意。
他現在隻有好奇，他想知道自己兒子跟尹析澈是怎麼成的。
飯桌上，氣氛第一次很和諧。
在方鴻熱切的詢問下，方惜瞬終於承認，他高中時就已經產生了愛的萌芽。
“小丁，你還記得我當時給你說的吧。”方鴻很是高興，興奮地揮舞著手中的筷子“我就說這倆孩子有可能有戲，你還不信呢當時。”
“你樂個什麼啊。”丁蕊卻顯得十分冷靜，沉默了一會兒，問尹析澈“那邊你們說了嗎？”
尹析澈不語。
知女莫如母，丁蕊一瞧尹析澈的表情就知道那邊肯定是不順的。
“那你倆現在是什麼情況。”方鴻終於想起那邊指的是哪邊了。
“完全行不通。”方惜瞬聲音有些低落，說完扒了兩口飯，便放下了碗。
“再吃點！”方鴻把他按了下來“看你這幾年瘦成什麼樣了！”
方惜瞬笑了，很開心的笑。
“你知道我姐現在多重嗎？一百二了。”他抓起筷子，又塞了兩口菜“這個菜炒老了。”
“老了就老了。”方鴻吹胡子瞪眼“你們這幾年都不回來了，我也不經常做飯，水平哪能像以前那樣？混小子，當初我說的氣話你還真走？”
“要你管。”方惜瞬不想說太多。
當年是當年，當年以為的無法原諒，當年以為永遠會斷絕的關係，現在回頭看看，都是浮雲。
“說說看，你倆下一步打算是什麼？”這是方鴻最想問的。
“明年畢業就結婚。”方惜瞬淡淡回答。
丁蕊坐不住了，明年結婚？！明年析澈還隻是大二學生，剛剛過法定結婚年齡罷了！
“明年不行！”丁蕊反對“你們才多大？”
丁蕊和方惜瞬還未曾正麵說過話。
這是第一次。
對丁蕊，方惜瞬還是不喜歡，但他不能像跟爸爸說話那樣對丁蕊說，要你管。
盡管，他現在是想說這句話的。
“早結晚結都是結。”方惜瞬不抬頭，“既然遇上了，為什麼不能結？”
“還有別的打算沒？”方鴻這句話語氣比較的奇怪。
“有。”方惜瞬抬起頭，麵無表情的盯著一臉笑的別有深意的方鴻“結完婚很快就能讓你給我帶孩子。”
尹析澈裝作沒聽見。
丁蕊裝作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而方鴻，圓滿了。
他要問的就是這個，看來多年的父子沒白做，這默契不是一天兩天能修煉來的。
方鴻現在有四十七，不會再打算要孩子，自從兒女們都不回來後，他跟丁蕊過的挺冷清的。
這要是有個小孩兒能讓他們帶帶是最好不過了。
吃過飯，尹析澈和丁蕊去裏屋說私房話。隻剩爺倆在客廳瞪著電視幹坐。
方鴻點了支煙，看了看方惜瞬，也遞了一根過去。
方惜瞬愣了一下，接過。剛點燃，就聽到方鴻說“抽煙不好。”
“那你還給我。”方惜瞬吐出一口煙，眯起眼“你故意的？”
方鴻白了他一眼“我就是想看看你大學學沒學抽煙。”
“我高二就會了。”方惜瞬卻這麼回答，隱隱一副得意的笑。
方鴻歎口氣“混小子！”
還以為他大學才學會的。
“你媽怎麼樣？”方鴻猶豫後，還是問了出來。
“還行。”方惜瞬掐了煙，起身打開陽台的門“我姐有男友了。”
“恩？”方鴻明顯來了興致“人怎麼樣？”
“我室友。”方惜瞬過來，把方鴻手中的煙抽出來，按滅。“人挺好的，不抽煙不喝酒，家裏條件也好，長得也行，就是個子不算高，隻比我姐高半頭。”
“析澈不喜歡你抽煙？”方鴻見他這行為，不禁猜測。
“不是。”方惜瞬坐下來，淡淡回答“抽煙不好，你還是少抽點吧。”
其實，這話還有後半句。
你注意身體。
四年不見，爸爸，你老了很多。
連語氣都變了，沒有了以前的氣血方剛，沒有了以前的強勢頑固。
“一轉眼，你們都大了。”方鴻感歎“珍珍過幾年也要嫁人了。”
“早著呢。等她結婚估計還要再拖幾年。”
方鴻卻忽然紅了眼圈“你說，她要是等結婚了，嫁人了也不讓我去，也不原諒我，我怎麼辦……”
很委屈的語氣。
聽起來讓人心酸。
方惜瞬張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
時光，就是這麼殘忍。
曾經多麼氣血方剛的人，如今，也會垂淚了。
老了。
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