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進明用眼角餘光打量左右兩人的神情舉止,麵上泛起淡淡笑意,心中暗道土包子終歸是土包子,任憑他們說得大義凜然,神鬼不懼,隻要找準弱點,略施手段,那還能不讓他們就範。
特別是像南霽雲這種久在軍旅、常年抗戰的將領,又是在缺吃少穿的河南道,何時吃過如此美味,賞過如此樂舞,見過這多美色?
反倒是那衣衫飄飄的詩酒劍仙李太白,賀蘭進明還道他遊曆天下,見多識廣,連楊玉環那樣的絕世美女都曾見過,哪裏還會看得起他府上豢養的這些普通歌姬,瞧得起他臨時安排的這些普通菜肴。
但俗話說得好,當久了和尚聞著雞蛋都有肉味。他李白自從被太上皇貶黜翰林,流放三千裏,便一直鬱鬱不得誌,再也沒了昔日優渥的生活、無上的待遇。
現在屈膝在永王府上當個形同虛設的幕僚,也是心甘情願。說白了,還不是為了混口飯吃麼?
賀蘭進明這麼一想,也就想通了二人反應怎會如此強烈。
他不得不為自己這樣的安排而洋洋得意,原本他還以為美酒美食美人送上,這兩人義薄雲天,定然會嚴詞拒絕,卻還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臨時安排了這些。
現在看來,這樣的安排竟是多麼的英明啊。
幾人各懷心事,目不轉睛地看著屋中的歌舞。等到一曲演畢,賀蘭進明才笑意盈盈地對身邊二人道:“如果兩位將軍喜歡,這歌姬之中的女子,你們可以隨意揀選到身邊取樂。她們的樂舞水平,以及床上技術,包保讓二位滿意。”
說著,賀蘭進明的雙目之中淫意泛濫,咧嘴嗬嗬笑著。
李白和南霽雲原本雙目凝聚在那些身材曼妙、體態豐腴、衣著暴露的女子身上逡巡,聽到賀蘭進明的話,不約而同地頭看著他,臉上的淫蕩之色還未曾退去。
片刻,南霽雲笑嘻嘻地道:“節度使此言當真?”
賀蘭進明見南霽雲此番表情,心中竊喜,連忙點頭道:“自然當真,隻要將軍喜歡,幾個歌姬舞姬,我賀蘭府還是出得起的。”
南霽雲聽到賀蘭進明答應得十分爽快,一拍大腿,霍地騰起,朗聲道:“好好好,你賀蘭進明果然好氣魄,於此國難當頭,竟然還豢養如此多的歌舞美姬,整日耽於酒色之中。你可真是枉負皇恩,枉負天下百姓,枉讀了這多聖賢教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屋中所有人聽到南霽雲仰天狂笑,俱是大驚。隻有李白慢慢收斂了麵上先前的淫色,一臉黯然,搖頭微微歎息。
賀蘭進明明顯沒想到本來已經沉浸在美酒美色之中的南霽雲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再次受到南霽雲的奚落,按劍起身,勃然大怒道:““你這廝,當真不識好歹,我憐你是個人才,想要保得你性命,賜你好酒好肉,再贈以姬妾美眷以安爾心,隨我一展抱負,沒想到卻是個不識抬舉的混賬東西。”
南霽雲聞言狂笑聲頓住,緩緩轉身,怒容滿麵地盯著賀蘭進明,雙目似要噴出火來,卻久久不曾說一句話。
趙伯看到南霽雲與賀蘭進明相隔甚近,劍拔弩張,早已打了個招呼,隻聽呼啦啦一陣響,數十名衣著甲胄的親衛便從屋外湧入,扯出明晃晃的長刀,團團將幾人圍在垓心。
如此驚變,李白並未轉頭看上一眼,單手抵著腦袋左側,偏著頭看著旁邊劍拔弩張的兩人,麵上連先前那絲黯然也消失了,簡直淡定得有些過分。
南霽雲也對周遭團團將他圍住的親衛毫無所聞,怒目盯著賀蘭進明看了許久,突然他左手拇指一動,便聽叮的一聲,寶劍了劍鞘,接著他右手探出,握住劍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出雪亮的寶劍。
那動作迅疾非常,等到眾親衛反應過來,南霽雲的寶劍已經握在右手。
眾親衛還以為南霽雲會對賀蘭進明不軌,不由齊齊再上兩步,刀鋒距離南霽雲不過三尺。
賀蘭進明大驚失色,但已來不及閃躲,不由怒喝道:“南八你要幹什麼?”
南霽雲手握寶劍,突然仰天再放聲長笑,笑完之後,才盯著眼前的賀蘭進明狠聲道:“南八奉張巡將軍來時,睢陽數萬軍民已經數月沒有糧食果腹,今日南八在此獨食獨飲,實在有負張將軍,有負河南道數萬軍民。現在既然搬不動節度使手中的江淮兵,我南八雖食且不下咽。”
話畢,南霽雲舞動手中長劍,隨手一砍,便斬斷左手尾指,指頭落地,鮮血飆濺,但南霽雲麵上表情卻無絲毫變化。
賀蘭進明見到南霽雲揮劍,不由大驚失色,還道他發了失心瘋,便要如此莽撞地砍殺了自己。
而他的侍衛更是麵色大變,再將長刀遞出,便要將南霽雲擊殺當場。
可是,南霽雲出劍實在太快,等到眾人稍有異動時,他的長劍已經揮過,指頭已經掉落,鮮血已經飆射。
眾人呆住,李白本來淡淡的臉色,也泛起一抹異樣。
南霽雲拿眼掃過賀蘭進明,掃過他身後的趙伯,掃過已經將刀尖抵在他身周的眾侍衛。
被那虎目圓瞪的一雙眼掃過,眾人大驚,不由自主地齊齊後退三步。
南霽雲嘴角露出一抹輕蔑地笑,最後再將目光落在仍舊坐在桌前的李白身上,抱拳道:“南八得與先生相見,實乃生平快事。隻是河南道戰事緊急,便與先生就此別過。若是不能戰死沙場,他日必與先生再飲三百杯。”
言罷,他也不等李白起身說些什麼,提著寶劍留著鮮血跨過桌案,踏步從人叢中向門口行去。
等到南霽雲行到屋門前,賀蘭進明臉色鐵青,但還是出言道:“南將軍真的不考慮留在我臨淮麼?現在河南道淪陷在即,你此般回去,恐怕難有善終了。”
南霽雲聞言,身形突然頓住,然後慢慢轉身,一雙虎目死死盯著賀蘭進明,一字一頓道:“生又何歡,死有何懼?我南八生於天地間,若不能戰死疆場,此生又有何意義?倒是你,堂堂臨淮節度使、禦史大夫,身負皇恩,卻像隻縮頭烏龜蜷縮在此,當真是可悲可歎,哈哈哈——”
賀蘭進明屢次三番被南霽雲一通訓斥,早已氣暈了頭,指著南霽雲的虎背罵道:“混賬東西,養不家的混賬東西!”
南霽雲聽著賀蘭進明憋了很久的怒罵,嘴角泛笑,隨手奪過守在門旁的一名侍衛手中長弓,頭也不回地踏步而去。
待出了府門,南霽雲回身望著門上書寫“賀蘭府”三字的燙金牌匾,突然仰天一笑,迅即拉滿長弓,搭箭在弦,一箭噗地一聲端端射中“賀”字正中,箭穿牌匾,沒進大半,隻餘了箭尾在外晃動。
南霽雲望著那之沒入牌匾的羽箭,暗自發誓道:“我南八此次北返,若能助將軍打敗叛賊,一定回來將此箭射進賀蘭進明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