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的聲音很小，旁邊與他同行的王昌齡並不能聽得清楚。
兩人從客廳出來，經過院落時正好與領命進去的南霽雲擦身而過。
李鈺此刻已經改容換貌，他識得南霽雲，但南霽雲卻不認識他。為防引起南霽雲的懷疑，李鈺隻用眼角餘光打量滿身血汙的南霽雲。
在他的餘光中，闊步而行的南霽雲也正拿眼打量他們二人，就是那麼不經意間的四目相對時，當南霽雲看到李鈺的目光，雙足微微頓了頓，雙目在李鈺的身上來回逡巡。
李鈺在他目光望過來時，已然轉過眼去，畏畏縮縮地隨著王昌齡向前行去，絲毫不見昔日的英雄風姿。
南霽雲虎目瞪著李鈺漸行漸遠的背影良久，不由苦笑著搖搖頭，歎息一聲，扭頭繼續在那傳令兵的引導下向客廳前去。
“哈哈哈哈，原來是張巡將軍右臂南八南將軍來了，爾等追隨張將軍苦戰河南道，賀蘭進明佩服得緊。今日來此，進明有失遠迎，還望南將軍勿怪。”
不等南霽雲行到客廳，客廳內的賀蘭進明已然赤腳奔出房門，遠遠對闊步而去的南霽雲抱拳相邀道。
南霽雲立在廳下，見到賀蘭進明赤腳搶出房門，血汙的臉上微微變幻，突地頓住腳步，雙拳緊抱，老遠便躬身道：“卑職南八見過節度使。”
說著，雙膝一軟，噗通一聲便跪在階下。
賀蘭進明見南霽雲行此大禮，趕忙赤腳奔下階梯，一把將南霽雲扶起，欣喜道：“早聞南將軍在張巡將軍麾下勇猛非常，殺敵無數，今日再見，果然不負聲名。”
南霽雲聽到賀蘭進明毫不掩飾對自己的讚賞，嗬嗬一笑，拱手謙虛了幾句。
賀蘭進明便挽著南霽雲的手臂將他引進客廳，就著與王昌齡、李鈺先前未撤的酒菜續上。
“多謝節度使款待，南八是個莽夫，隻知道有話直說。今日遠道來此，實在有求於節度使，還望您能允南八直言。”
南霽雲剛一坐定，不等賀蘭進明端起酒杯對自己客套一番，便率先開口直言道。
賀蘭進明麵上喜色不變，將剛剛端起的酒杯重又放下，笑著道：“南將軍不必如此客套，你有話便請直說。正好，我也很好奇南將軍此行目的。還有你這一身，不知道是不是在途中經曆了大凶險。要不，先讓醫官為將軍診斷包紮一下？”
南霽雲見賀蘭進明對自己十分關心，麵上露出感激神色，擺擺手道：“南八身上並無大傷。這些血汙都是我與眾兄弟從睢陽殺出賊兵重圍時留下的，大部分都是賊兵所留，隻要節度使不嫌棄俺身上肮髒就行。”
賀蘭進明聞言哈哈一笑，麵上沒有絲毫介意神色，反倒伸手重重在南霽雲的肩膀上拍了拍，笑著道：“南將軍勇武蓋世，我賀蘭進明豈會嫌棄你這一身賊血？將軍不妨直言，你來此目的吧。”
南霽雲見賀蘭進明有此舉動，雙目微紅，更是感動，龐大身軀突然站起，迅速離席，繼而對著賀蘭進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悲聲道：“還望節度使救救河南道的弟兄百姓。”
說罷，頭顱磕地，泣不成聲。
如果李鈺在此，他一定會驚訝南霽雲的舉動竟然與王昌齡如出一轍。
賀蘭進明看到南霽雲再次行這樣的大禮，也趕忙起身，再次將南霽雲扶起，沉聲道：“南八與我都食大唐俸祿，同為一殿之臣，萬萬不可行此大禮。你若有所求，隻要我賀蘭進明力能所及，一定竭盡全力。”
這話，竟然與閭丘曉對王昌齡所說也並無二致。
南霽雲被賀蘭進明從地上扶起，虎目滾淚，雙手抱著賀蘭進明的胳膊顫聲道：“睢陽危矣，河南道危矣，還望將軍出兵北上討賊，助張將軍守住睢陽，收複河南道。”
賀蘭進明聽到南霽雲所請，麵上神情微變，沉吟片晌才道：“現在河南道的形勢真如軍情所說？隻有睢陽和彭城兩座城池還在堅守了麼？”
南霽雲重重點頭，道：“不錯，尹子奇率六萬大軍攻取了雍丘，兵臨睢陽。因為彭城事變，本來虢王所領的三萬大軍聞風而逃，彭城經曆一場動蕩後現在守軍不過四五千人。周邊縣府，自是兵丁稀少，一旦大軍殺到，便很難守住。更糟糕的是，現在賊軍在在桃林切斷了我們的後方補給，城中糧秣不濟，守城軍民已到了窮途末路之境。值此生死存亡關頭，張將軍早聞節度使憂國憂民，體恤百姓，又受聖上青睞，委以抗賊重任，相信您若知曉河南道形勢，定會派兵北上，收複失地。所以，特遣卑職領五十壯士殺出重圍，來到臨淮稟報節度使。還望節度使早早出兵，北上抗賊，收複失地。”
語畢，南霽雲再次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賀蘭進明的腳跟重重磕了個響頭。
即便賀蘭進明高高在上俯瞰之下，也能見到他腳邊的青石板上有大滴大滴的水印彌漫，無他，正是南霽雲虎目之中流出的淚水。
見到南霽雲再次磕頭懇請，賀蘭進明也是麵上凝重，再次彎腰將南霽雲扶起，雙目水霧閃動，沉聲道：“辛苦張將軍與河南道諸位弟兄了，即便今日南將軍不來臨淮，我賀蘭進明不日也會出兵北上，與張將軍共抗賊軍。”
“真的？！”
聽到賀蘭進明親口承諾，南霽雲帶淚的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賀蘭進明輕捏衣袖，抬手為南霽雲拭去麵上血汙和淚水，笑著道：“自然是真的，南將軍與我也非新識，當知道我賀蘭進明絕不會虛言騙人。更何況，正如南將軍所言，我此次領臨淮節度，正是奉了皇命，領兵抗賊，出兵北上抗擊偽燕，乃是義不容辭之責。”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聽到賀蘭進明更加肯定的答複，南霽雲高興得不得了。
賀蘭進明也是笑，笑了一會兒，麵上漸漸平靜，又道：“隻是這出兵北上乃是大事，需要與臨淮諸路將軍鞏某互商，特別是兵力的調動，糧草的征集，都需要時間，可能還得麻煩將軍在此等候幾日。不知道南將軍可還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