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勸說

“罷了。”李鈺話剛說完,鬆濤的聲音旋即又道:“鄆城能夠保全,全是你們龍影義軍上下以及城中百姓拚死奮戰的結果,我隻是乘車順路經過,並沒有出半分力量,你們不必謝我。走吧,阿福。”

他話語中不僅將天大的功勞推得幹幹淨淨,也並未給李鈺進一步表示的機會,立刻催促阿福駕車離開。

阿福聞言,麵上並沒有任何表情,雙目也不看李鈺,木然答了聲:“好的公子。”

馬鞭一揚,架著馬車繼續向前行進。

李鈺站在官道中央,看著高昂的馬頭就要與自己來個親密接觸,不得不向道旁退開,眼見馬車快從身邊經過時,他牙關一咬,踏步上前,一把抓住駿馬韁繩,高聲道:“先生,還請出手助我龍影義軍!”

拉車的駿馬韁繩被李鈺大力扯住,隻晃了晃頭,卻無法先進分毫。

“助你龍影義軍?”鬆濤在馬車裏微微有些好奇道:“三尺潭上,異軍突起,天地風雲,為之變換。你堂堂隱龍,短短四月便舉起義軍大旗,風傳整個天下,還需要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助你什麼?要知道,現在你的風頭,甚至已經蓋過了大唐朝剛剛登基不久的李亨了。”

李鈺聞言,也不知鬆濤此言何意,無奈苦笑搖頭,道:“說是義軍,不過是為了讓一州百姓在夾縫中求個安身立命的根本。正如先生今日所見,隨時都有覆滅的危險,那些風頭,不過是我的催命符罷了。”

“哦?”鬆濤明顯沒想到李鈺會有這麼一番無奈的說辭,又道:“你這話倒說的有趣。既然知道結局已經注定,為何還要做這無謂的掙紮,不如趁早將龍影義軍解散,如我般做一隻閑雲野鶴,相信憑你李鈺的本事,應該活得比我更瀟灑吧。”

此話一出,李鈺倒是愣了愣。他剛到此間,的確隻想著苟活一世,隻可惜陷入了重重圍殺,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般四處奔逃。

但到了後來,他的修為漸高,心腸漸硬,和他一道奔逃的同伴也愈來愈多。

漸漸地,他終於感悟到古人所說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無奈,左衝右突,依舊不能擺脫各路追殺的結局,不得已下,才萌生了要在這茫茫天地間殺出一條血路來的決定。

可是,在他的潛意識裏,仍然懷疑自己能否改變滾滾的曆史車輪,一旦失敗,他們龍影義軍定會落得個萬劫不複的結局。

現在鬆濤先生淡淡詢問,讓他不由再次陷入了深思,半晌沒有言語。

見李鈺許久沒有反應,鬆濤的聲音再次響起,淡淡道:“李元帥若願意如我做一隻閑雲野鶴,在下願和你相攜浪跡天涯,看遍這萬裏山河,何必如此辛苦來哉,終日過這朝不保夕提心吊膽的日子呢?”

鬆濤的輕輕言語,此刻正如一道悅耳動聽的音樂,直抵李鈺心靈深處,讓他不由得有些意動。

是啊,既然鬆濤手無縛雞之力,都能在李隆基下令圍殺的皇命之下瀟灑自在,他李鈺已是化境後期巔峰的高手,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夠逮得住他?沒了這些打打殺殺的糟心事,他可以與心愛的水明月一起攜手浪跡天涯,醉心武學。

若運氣不錯,說不定還能在東海之濱碰到已有自己骨肉的楊玉環,在塞外漠北找著四弟趙思哥,與眾兄弟一同遨遊天地間,好不瀟灑快活。

想著想著,李鈺的腦海裏已經勾勒出了那等恣意逍遙的美好圖景,可乘舟入海,可塞外牧馬,左手是楊玉環,右手是水明月,膝下指不定還有一群群兒女?

那日子,才應該是人過的啊。

李鈺便要仰天閉眼,好好在腦海中勾勒一番做夢也不敢奢望的生活,但他的視線剛剛掠過熊熊戰火還未曾熄滅的鄆城上下,看到那些在黑夜中歪歪扭扭地點點人影,心頭那絲疑慮在瞬間一掃而光。

他對徐慕白和水明月的承諾,他對龍影義軍的承諾,他對投奔而來的千萬百姓的承諾,刹那間全部湧上心頭腦海。

這不是一個人的戰爭!

這不是他李鈺一個人的命運!

“閑雲野鶴雖然自由,但狂風暴雨來臨,終將被卷入其中不得逍遙。唯有壘千丈高原、築萬尺之堤、修參天高樓,方能抵禦風雨。先生既知我李鈺身為隱龍,便應該想到我的命運遠遠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當然,也不在別人的掌握之中。誰說宿命注定?誰言結局已成?不若先生陪我一道乘風破浪,試看萬裏江山、天地風雲。”

驀然一刻,李鈺胸中湧起滿腔豪邁,字字鏗鏘如金鳴,句句震撼穿雲霄,全身真氣鼓蕩,衣袂無風飄動。

靜坐在馬車之中的鬆濤先生直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撥開重紗,在阿福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與李鈺相隔三尺對立,一雙深邃如墨的眸子打量著李鈺,似要將他全身心看個透徹。

“好!”

許久,鬆濤雙掌一拍,迸發出一個“好”字,繼而仰頭朗聲道:“好氣派!不愧是傳說中的隱龍之主,不,應該已是真龍傳人才對了。”

李鈺聞言,氣勢一收,衣袂靜伏在身,重新回複溫文爾雅的神態,對鬆濤先生恭敬道:“管他是真龍假龍,隱龍顯龍,若無先生大才,也不過是一條地龍小蟲。”

鬆濤聽到李鈺說得如此謙遜卑微,深邃的眼眸裏閃過一抹亮色,但立馬隱沒,也恢複先前那副淡淡神色,再道:“閑雲去留,由風而定,野鶴往來,隨季漂泊,如此便好。”

簡簡單單二十個字,李鈺卻聽得明明白白,鬆濤言語間依舊暗示他對自由自在的向往,依然是婉拒的意思。閑雲與野鶴自然是指鬆濤,而風和季,當然是暗喻他心中的自由。

其意,便是說,他一心向往山林自由,不會在意外界幹擾。唯一的不同是,含蓄的言語之中,已經沒有先前那般堅決。

李鈺聞言,麵色平靜,仔細思慮了一下,接口道:“閑雲去留,可由風而定;野鶴往來,當季隨漂泊。”

這一改,鬆濤淡然的神色突然變了變,深邃的眸子再次放出異芒。

他是讀書人,大學問者,怎能不明白李鈺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已經將風和季的寓意,由自由而變作了時運。閑雲也好,野鶴也罷,去留漂泊都應順勢而為。而現在的勢,便是身在他三尺對麵的李鈺了。

“哈哈哈——”

驀地,他再次爽朗大笑,待數聲笑聲收止,然後重重將手拍在李鈺肩頭,斬釘截鐵地道:“好!”

李鈺再一次聽到這個好字,頓時狂喜,雙手立馬握著鬆濤搭在肩頭的手,歡喜道:“李鈺怎敢負先生所托?!”

言罷,兩人再次爽朗大笑,笑聲直達雲霄,連身後馬車旁從始至終不發一言的阿福也麵容抽了抽,嘴角露出一抹難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