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聽到洪天德所說,也不由驚喜莫名。
三千石糧食,按照時下的標準,以斤而論,一石約等於一百零六斤,三千石就是三十一萬八千斤。
龍影義軍目前麵臨的最大困難就是糧食問題,卻沒想到眼下巨野和雷澤二縣伸出援手,竟將這個問題給解決了。
現在七千人中有大半是老弱婦孺,食量比不上壯年男子,如此多的糧食,若稍微節約一點,再佐以輔食的話,應該能夠堅持半年左右。
隻要能夠堅持半年,七千軍民的墾荒屯田必然卓有成效,現在時值八月下旬,墾荒一個月後,九月、十月第一批冬小麥下地,來年五六月便可豐收。
這中間雖然隔了七八個月,但袁老二帶著水師已在大野澤上做著糧食儲備,三十萬斤糧食加上大野澤魚庫,支撐到小麥豐收應該沒有多少困難。
不得不說,洪天德的確帶來了一個讓數千人歡欣鼓舞的好消息。
李鈺雖然興奮,但還沒有失去理智,轉念想到如果此人打著前來支援的名義,大船之下卻暗藏伏兵,等到自己容許這些船舶靠岸,那時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必然損失慘重。
有此警惕,李鈺並未讓攔在湖麵的龍影水師散開,而是朗聲:“洪縣令如此大禮,我龍影義軍感激莫名,若不嫌棄我等僻處荒山野嶺,便請山上一敘,可好?”
洪天德毫不猶豫地回道:“元帥如此盛情,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罷,領著幾個親兵從大船墜下,操著小艇便向李鈺這邊靠來。
李鈺見他答應得如此爽快,心中已去了六分懷疑。等到他的小艇終於靠近自己所在的旗艦,對他疑心盡逝,大手一揮,十五艘戰船緩緩散開。
李鈺拍拍袁老二的肩膀,從船頭飛身縱下,穩穩落在洪天德的小艇上。
二人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洪天德看到李鈺生得儀表堂堂,渾身散發著一股不可言說的龍虎之氣,心內不由暗讚。
而李鈺看著眼前身高臂長、麵目莊嚴的洪天德,也是雙目一亮。
洪天德一揖到底,由衷讚道:“元帥果是人中真龍!”
李鈺袍袖一拂,上前一步將他雙手托住,也道:“洪縣令也是人中豪傑!”
在李鈺大力一托之下,兩人相對而立,英雄見英雄,便是哈哈一聲爽朗大笑。
小小舟兒,言語不多,但卻看得數千人心神激動。
笑聲漸止,洪天德對李鈺道:“現在時辰尚早,不若讓大家先把糧食卸下?”
李鈺不做絲毫猶豫,點頭道:“洪縣令說得極是。”
二人同時轉身,洪天德對十餘丈外的巨野縣大船吼道:“卸糧!”
李鈺也對旗艦上望著自己的袁老二點頭示意。
直至此刻,兩方人馬都已沒了半分提防。
其實洪天德之前已看出李鈺這一方人馬對他們的到來心存警惕,所以才答應李鈺上山一敘,領著幾名親兵乘舟前來,便是為了消除李鈺的懷疑。
由此看來,洪天德正如李鈺心中對他的觀感,應該是個不拘小節,爽朗大度,又有些膽識的人。
李鈺身周所聚,大多都是這樣的人才,至於那些小肚雞腸、頗通算計的人,按照龍影義軍目前的情勢,他們自不認為有投靠的價值,這也讓李鈺身邊少了那些勾心鬥角的糟事。
兩人並立小艇船頭緩緩向岸上靠近,而身後兩邊大船上紛紛放下小舟,準備著將三十萬斤糧食運送上岸。
岸上數千軍民根本不需要發動,全部麵帶笑容地立在四周,等著一起將運到岸邊的糧食扛到山上。
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在數千軍民同心協力下,岸邊一處被鏟平了的空地上,整整齊齊碼著山一般高的糧食堆。
數千軍民看著這一堆糧食,便看到了存活下去的希望,雖然個個汗流浹背,但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運糧上山咯!”
待最後一麻袋糧食被扛到岸上,李鈺大吼一聲,左右各扛一個麻袋,邁著堅實的步子沿著彎曲陡峭的山路向上爬去。
這便是一聲集結號,數千軍民無論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相互幫助著將麻袋扛在肩上,跟在李鈺後麵緩慢向山上爬去。
許多身體孱弱的老人和七八歲的孩子扛不起一麻袋糧食,便小心翼翼地將一袋糧食分作數袋,有的靠肩扛,有的用背簍,跟在由山腳綿延至山頂的運糧隊伍中,如螞蟻搬家一樣,一點點將山下的糧食運到山上那處臨時搭建的營地。
洪天德和鞏有誌此時站在岸邊,看著這等萬眾一心的運糧情形,心下也非常震撼。
“得民心者得天下,這是太宗皇帝留下的不世箴言。看李鈺此人,倒是深得民心啊。鞏老弟一向懂得相人之術,不知可曾看出此人是否如傳言中那般?”
洪天德捋著胸前美髯,目光凝聚在已爬到半山腰的李鈺背影,平靜地道。
鞏有誌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道:“天機不可泄露,傳言是真是假我不敢妄言,但據我觀察,此子身上確有奇運,至於成不成得了大事,便要看他造化了。至少,我們今日之舉,應當有百利而無害。”
洪天德點點頭,又道:“利害與否我倒不那麼關心了,隻要此子真心抗賊,我洪天德就算為他鞍前馬後拋頭顱灑熱血,那也是心甘情願。”
鞏有誌聞言,雙眸之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異樣神色,他對洪天德的事情十分清楚,也明白洪天德為何欣然同意自己和張朝元二人的提議,集二縣之力湊集三千石糧食前來資助龍影義軍。
據鞏有誌的了解,洪天德出身於東都洛陽練武世家,洪家雖不顯赫,地位比不上曾經的神箭門,卻也在洛陽頗有名氣。
洪天德打小習文練武,可謂文武雙全,後來又受到關內一杆槍陳浩堂的提點,將一杆銀槍耍得難逢敵手。
及至二十二歲時,報名參加科考,於天寶三年登進士第,在朝中幹了幾年翰林,因為性子耿直,又身有武藝,後來不小心得罪了楊國忠府上的一名小廝,失手將其打死。
時值楊國忠任宰相,一時權傾朝野,哪裏容得了自己府上的私人被人打死,一句話便把洪天德踢出了翰林院,貶至鄆州當了個小小的縣令。
因為得罪了氣量狹小的當朝宰相,洪天德屢受排擠,差點便連縣令都當不了,更別說什麼提拔了。
還好當時梁飛在鄆州說得上話,處處維護著他,才未讓他再次遭貶。
但後來徐遠道任鄆州刺史,在排擠梁飛的同時,也處處提防著洪天德,推舉了自己的心腹任雷澤縣縣令,時刻注意著洪天德的一舉一動。
若不是安祿山發動叛亂,鎮北軍南下,徐遠道倉皇逃跑,估計現在洪天德也會如梁飛一樣,連縣令也沒得當了。
可惜,動亂一起,洪天德的縣令是保住了,但他在東都洛陽的洪家卻慘遭屠戮。因為叛軍在盧飛雪的引領下,攻破東都後,率先就是清繳有反抗之力的世家大族,洪家作為有名的練武世家,在東都保衛戰中又大力參與,自然難逃叛軍的毒手,一家老小全部被殺害,這其中,便包括了洪天德的家人。唯有自己的妻兒一直跟隨在身邊,免遭一劫。
正因為有這樣的滅門之禍,在梁飛向他送去迷信後,洪天德才與雷澤縣的鞏有誌和張朝元暗通款曲,殺了雷澤縣令,一起湊集三千石糧食,通過水運從大野澤南端來到梁山山腳。
如果李鈺提前知道了洪天德有如此過往,相信他連先前的那份警惕也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