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微笑著側頭看向馬奔。
馬奔神色變換，不知腦袋裏麵在想些什麼。
雷豹見馬奔神色有異，隔著李鈺的身體將手按在刀柄，但臉上依舊神色平常，看不出絲毫異樣。
許久，馬奔突地轉身，雙手重重拍著身前的欄杆，讓碗口粗的木欄也不由顫抖起來。
隻聽他大笑道：“我就說巨野幫沒這實力吧，沒想到原來是這樣子，哈哈哈，我馬奔確實沒長進，竟然就這樣讓元帥給騙了，哈哈哈……”
李鈺聽到馬奔仍叫自己元帥，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終於落地，而身後的雷豹也是尷尬一笑，將手自刀柄上悄悄移開。
本是緊張肅殺的氣氛，因為馬奔此語而瞬間打破。
李鈺等他笑得差不多了，才道：“馬都督若覺得我們龍影義軍廟小，現在即可打道回府，我李鈺失理在先，自無話可說。”
馬奔聞言，轉頭笑著擺手道：“梁將軍都已經發了話，我馬奔又豈是那等背信棄義的小人？何況，李將軍和水都督能以區區三四百人就能將我們蒙混，不僅不讓我感到憤怒，反倒讓我十分佩服。這等智謀和膽識，普通人哪裏能夠比得上？再者，我早就聽聞隱龍和水清月之名，今日能夠有幸追隨，我和眾兄弟高興還來不及，更哪裏會有二心。這點，還請元帥放心。”
話落，抱拳向李鈺行了一個鄭重的軍禮。神態肅穆，眼神堅定，姿態恭謹。
憑李鈺獨到的眼力，自然知道馬奔這一番全是出自真心。
直至此刻，李鈺心中的警戒終於完全放下。
伸出左手搭在馬奔的雙拳上，沉聲道：“馬都督這般深明大義，難怪梁將軍會如此信任你。我李鈺還是那一句話，但有一息尚存，我便不敢忘卻馬都督今日之恩。”
馬奔聽到李鈺這話，知道話中之意已對他頗為看重，感動地道：“馬奔定不負元帥重托。”
一場極有可能爆發的劇變，就在李鈺和馬奔這一對一答中煙消雲散，二者的關係，在這樣的對話中不僅沒有絲毫疏離，反倒更近一層，仿佛彼此間那些揣測不明的朦朧紗布被豁然捅開而明亮起來。
李鈺知道馬奔此人也是個敢說敢做的爽直漢子，心內歡喜。
一行百船終於洋溢著激昂的鬥誌，向大野澤東偏南的駐紮之地駛去。
當日落之時，廣闊無垠的蘆葦蕩邊，密密麻麻布列著兩百多艘大小不一的船舶。風帆收緊，鐵錨入水，小艇緊緊環靠在大船周圍。
李鈺和徐慕白、王北川、雷雲、雷豹以及水清月、朱紅雪等人，一起在水寨最大的會客廳迎接新加入的鄆城水師都督馬奔。
屋內上首，李鈺四平八穩地坐著。在他左手邊，是水清月的龍影水師，依次為水清月、馬奔、袁老二，以及其餘地位較高的水師將官。
在李鈺的右手邊，依次是雷雲、徐慕白、雷豹、王北川，和朱紅雪與水明月。
按照水清月先前的布置，馬奔應當與李鈺並排坐在上首。但馬奔有自知之明，堅決坐在水清月一列，並且堅定地坐在水清月的下手。
李鈺見馬奔如此，隻覺此人謙遜而不自傲，特別是在如此形勢下，他手握五百水師，卻用行動告訴大家，他十分樂意當水清月的副手。
這樣的心胸氣度，的確非一般將才能夠擁有。更是雍丘張巡身邊那擁兵自重的田秀榮拍馬也趕不及。
也許正因為兩人在同樣的環境下所表現出來的言行迥然有異，也才注定了他兩以後截然不同的結局。
而水清月見馬奔主動坐在自己下手，本想與他交換，但無論他如何誠懇地邀請，馬奔都堅辭不受。
這麼客氣了有一會兒，場中各人才按次序依次坐定。
但全部入席，李鈺先向龍影義軍眾將領引介了馬奔，各人自是又一番客套。這裏麵倒是雷雲雷豹與馬奔算是舊識，聊得也投機一些。
待飯食菜品全部上齊，李鈺將案前酒杯斟滿，向場中諸將道：“今夜讓我們舉杯，歡迎馬奔都督大駕光臨，指導我們龍影義軍。”
眾將聞言，齊齊將酒杯高舉，望向雙手舉著酒杯的馬奔，此起彼伏地說著豪勇的話兒。
馬奔端著酒杯先向李鈺叫了聲“元帥”，再和場中諸將打了個躬，最後才提高音量道：“早聞各位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個個非凡。馬奔到此，乃是奉了梁縣尉的命令，到這裏接受水都督和龍影義軍的超卓訓練。在此叨擾了各位將軍，還望眾位勿怪，還望元帥和水都督多多指點提攜。”
一席話落，李鈺沒想到馬奔竟能說出如此漂亮而又滴水不漏的話來。
不等李鈺說話，水清月已開口道：“馬都督所領鄆城水師，乃是鄆州最強大的水師，你能到這裏指導我們這些流民，那是我們求也求不來的榮幸。若都督不嫌棄，我們龍影水師便並入你們鄆城水師，有馬都督領導我們，一支橫行天下的水師必將橫空出世。”
水清月一向傲氣十足，但此時此刻，卻難得地恭維起馬奔來，並且字字句句在將自己水師都督的位置讓給馬奔的意思。
場中諸將，除了李鈺外，都齊齊放下杯箸，靜靜聽馬奔會如何回答。
馬奔聞言，爽朗的哈哈大笑又響起，隻聽他大聲道：“洪州水中石太守的獨子、東海幫的二當家、板渚一條龍的三當家兼造船總兵，有水都督這樣的大才領導水師，我馬奔一介莽夫，哪裏敢板門弄斧？”
說著，棄陶碗而不用，卻端起桌前尚有一半酒水的壇子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好一會兒，才將酒壇重重砸在木案上，酒壇受了這等重擊，頓時道道裂痕自底部彌漫開去。
“好酒！”
馬奔大吼一聲，用衣袖揩了嘴角的殘酒，快速掃視了一圈眾將，斬釘截鐵地道：“梁縣尉本是讓我前來向水都督學習水師作戰之法。但見了豪勇如斯的各位將軍，我也另有了一番打算。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現在，我欲將鄆城水師並入龍影水師，煩請水都督多多鞭策，讓我們這為數不多的一點戰力，能夠將南下的叛軍阻擋在鄆州。即便鄆城不保，也要拖些狗賊墊背。還望元帥和水都督不嫌我等駑鈍。”
話未說完，便迅速噗通一聲單膝跪地，向李鈺行了極為少見的軍中大禮。
李鈺忙站起身來，三兩步來到馬奔身前，這時水清月已將他雙臂托住，二人同時微一用力，才勉強將馬奔扶直。
馬奔接著李鈺和水清月與他身體近距離接觸的當兒，以隻有他二人才能聽到的音量道：“這是梁縣尉的意思。”
李鈺和水清月不由對望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興奮。
馬奔此人，無論演技和心智，都是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