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一萬三千多賊軍全部堆積到了城牆下,但經過南霽雲等一眾將士的狂轟濫砸,傷亡已逾兩千之數。
饒是如此慘烈,這萬餘賊軍卻並不退縮,踩著同伴的屍體奮勇向前。
西門之外,敵軍推著撞木仍在一下下撞擊著已有些變形的城門。
地下是堆積的厚厚一層屍體,在撞木下的巨輪反複碾壓後,早已變成黑乎乎的一片。
一眼橫望而去,三十幾架雲梯已全部架到了城牆之上,上麵爬滿了頂著盾牌的賊軍。
即便上麵的賊軍被箭矢、亂石砸落下去,下麵的賊軍卻也絲毫無懼,繼續快速地向上攀爬。
不僅如此,綿延的城牆上,更有利用鉤繩、抓釘一類攀爬工具的賊軍掛在城牆上,一點點向上爬去。
而在護城河岸,賊軍弓箭手一字排開,拚命向城頭射箭。他們已經學乖,知道擁擠一處難逃城樓上巨型弩機的射殺,而這樣卻可分散兵力,讓守軍不能大範圍的殺傷。
一輪輪的轟擊下,倒下的賊軍愈來愈多,但奮勇攻城的更多。
即便城樓上的守軍如何悍勇,但畢竟敵眾我寡,若任由賊軍如此攻城,隻需一兩個時辰便會有城破之虞。
張巡見形勢愈來愈危急,臉上卻無半分焦急。舉刀砍翻一名從雲梯上躍進城頭的賊軍,轉頭望向提著木桶來來往往的陸沉香。
終於,陸沉香感應到張巡的目光,停下腳步,遠遠對張巡打了個一切就緒的手勢。
張巡見此,微微點頭,麵色平靜地向在近處指揮弓箭手射擊的南霽雲道:“是時候了!”
南霽雲聞言,咧嘴一笑,取過旁邊黑色箭壺中的一支特質羽箭,在旁邊一直燃得旺旺的火把上晃了一下。
“嘭”的一聲,被黑色棉布包裹的箭頭刹那間爆燃開來,烈焰顫動,嗶嗶啵啵。
南霽雲將火箭搭在長弓之上,向西門外擁擠成一團的攻門賊軍微微瞄準。
“燃燒吧,賊子!”
四指微鬆,火箭離弦。
火箭劃過血雨紛飛的長空,疾如閃電般插在已被不明液體染得黑乎乎一片的撞車上。
箭尾顫動不已,火焰略略一晃。
“砰——”
一聲爆響,衝天火焰便如一朵極速綻放的蓮花,以火箭落處為中心,瞬那間蔓延開去,直達十丈方圓。
“啊——”
率先遭殃的,自是那些圍著撞車賣力攻城的賊軍,三四十名身著鎧甲被染得血肉模糊的賊兵同時陷入火海。
一個個火人發出淒厲的長號,想在地上打滾以撲滅身上火焰,但剛一著地,地上也瞬間燃起大火,且爆響連連,濺起火花四射,徹底將這一片小小的天地變成了火焰地獄。
唯一十幾個生命力格外堅強的,頂著身上的熊熊火焰衝出火海,狂奔向十餘丈外的護城河。
眼見便要到達河岸,終是差了那麼幾步,伴隨著愈來愈弱的慘嚎,慢慢委頓下去,成為一把灰燼。
離城門稍遠攻勢正急的無數賊軍也被那裏的突變吸引了注意力,攻勢微微一滯。
還不待他們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見漫天的火箭自城樓嗖嗖而下,一捆捆枯草被點燃扔下城樓,扔到雲梯上。
“嘭嘭嘭嘭——”
連綿的爆響不絕於耳,火焰自城牆、自雲梯爆燃開來。
火箭落處,城牆下也瞬間變成連綿一片的火海,先前扔下的巨木、布袋等等一切可燃之物,都似發了瘋的魔鬼,遇火即燃,焚盡一切。
慘嚎聲,嗶啵聲,爆炸聲,聲聲震顫心靈。
一萬多攻城賊軍,陷入火海之中的多達六成,那些沒被火焰包圍的,哪裏真正有赴湯蹈火的勇氣,紛紛抱頭鼠竄,慌不迭地向護城河湧去。
此時渡橋仍在,但對於在火海邊緣奔逃的殘軍卻顯得那麼狹窄。
四千多殘軍前赴後繼擠在渡橋上,由於兩丈寬的渡橋是臨時搭建,並不怎麼結實,且現在已有些破損,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下,鋪在上麵的藤盾紛紛墜落,隻餘下十餘架雲梯橫亙在眼前。
如下餃子般,殘軍撲通撲通落入兩丈高的護城河,而後麵倉皇奔逃的賊軍卻已沒有其他活路可走,為了躲避後麵的熊熊大火,隻得紛紛跳入護城河中。
但兩丈高的護城河裏,牆壁光禿禿滑不溜秋,掉入護城河中的賊軍卻半天也爬不起來,隻在河中撲騰掙紮,向距離護城河有三十多丈的李懷仙等督軍將士呼救。
看著七八千人在雍丘城下被突然暴起的烈火焚燒,征東先鋒李庭望凝立馬頭,麵色鐵青,握著馬韁的一雙手攥得緊緊。
偏是大敗之勢已成,由他率先攻城的任務以完敗而結束。
聽到擁擠在護城河中的四千多殘軍淒厲呼救,李庭望終於反應過來,向身邊僅有的兩百步兵下令道:“快快快,快救他們!”
兩百步兵看著三十丈外那場猶如地獄修羅場般的景象,早已震駭莫名。
此時聽到李庭望急切的命令才反應過來,扛著粗繩舉著盾牌快速向護城河衝去。
一溜煙的工夫,援救的步軍眼見已奔到護城河邊,放下肩上的繩索扔進護城河裏。
河裏撲騰掙紮的賊軍早已是驚弓之鳥,得遇救命的繩索,不管三七二十一紛紛向繩索抓去。
殘軍有四千,但救命的繩索卻隻有一百多根,此時性命攸關,哪裏還有什麼兄弟情義,一場混亂的搶奪在護城河裏展開。
“烏合之眾!”
城樓上眾將此時已好整以暇地觀看著護城河中上演的精彩一幕,張巡嘴角微瞥,不屑地說了一聲,然後再轉頭看向已將火箭搭在弦上的南霽雲等四百弓箭手,淡淡道:“送他們最後一程吧!”
南霽雲得令,挽弓向天,但聽“嘣”的一聲弓弦顫動,長弓上的火箭帶起一縷淡淡的黑煙破空而去。
不待他的長箭落地,其餘四百弓箭手也已如法炮製,將長弓上的火箭射出。
數百道火箭成一條弧形自南向北排開,當射到空中最高位置時才斜斜下落,目標正是長長的護城河。
“逃啊!”
“救命啊!”
“娘啊!”
……
看著呼嘯而至的火箭,護城河中本來已看到一絲希望的四千殘軍再次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呼救聲。
“油!河裏是油!”
當火箭行將落入護城河中時,慌急之中終於有極少數兵卒發現了河裏的古怪,才發現黑乎乎猶如臭水溝的護城河裏,竟覆蓋了一層嗬嗬的油脂。驚呼聲剛落,四百多支火箭轉瞬便沒入了河中。
“啊——”
淒厲的慘嚎再次響徹天地,一條蜿蜒三四十丈長的火焰帶在護城河上衝天而起,甚或連河對岸的兩百救援步兵也多有波及。
四千參軍,這一下是真正的全軍覆沒,一個不留了。
那一條長長的火焰帶猶如天地間的惡魔,阻擋了李庭望看向雍丘城的視線。
他本就鐵青的臉色微微泛紅,終於,筆直的雄腰一挺,哇的一聲吐出大口鮮血,俯身在馬背,若不是甚至親兵眼疾手快,恐怕已栽下馬背。
張巡、南霽雲、雷萬春、陸沉香,以及田秀榮和他身旁的蔡雪峰,以及城樓上數千將士,冷目看著城樓下火焰騰騰的一片天地,個個神情木然,既無打退賊軍的狂呼,也無為這等烈焰焚場的殘酷而皺眉的神情。
仿佛曆經一次次煉獄之苦的死士,隻迎風而立在長長的城樓上,似一尊尊石刻的雕像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