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回城

雍丘城外的茫茫麥田裏,正有無數軍民在忙著收割已經熟透的金黃麥子。

車輪咕咕,人來人往,在這豐收的時節裏,眾人麵上不僅沒有半點喜悅,反是籠罩著一層凝重的陰霾。

張巡此時也挽著袖子揮舞鐮刀,與眾軍民一起勞作。

如此萬餘軍民同時勞作的熱鬧景象,恐怕古往今來也不多見吧。

太陽當空,烈日炎炎。

彎腰割了半天,張巡直起腰幹擦拭著額頭的汗水,畢竟他已是四十多歲的老將了,經不得長久彎腰。

歇息了片刻,又彎下腰去,熟練地一把把將麥稈割斷,紮成一捆。其餘軍民見身為河南道節度副使的張巡如此,哪裏會偷一點懶,連直腰歇息的時間也舍不得,一直埋頭割著小麥。

田壟上身著甲胄的兵士與身穿破爛麻布衣衫的百姓混合一起,推著獨輪車在田間穿梭,將成捆的麥子裝在車上。

兩人一輛獨輪車,不一會兒便裝了滿滿一車,飛速地運到官道旁,裝在牛拉的木板車上。

等到裝了冒冒一車後,趕車的老翁長鞭一揚,大水牛不疾不徐地邁開四蹄,拖著笨重的木板車吱呀吱呀地向雍丘城行去。

及至黃昏時分,一場萬人參與的收割大戰終於結束,茫茫數萬畝麥田除了撲灑的秸稈外,不留下一顆麥粒。

張巡脫下被汗水濕透的內衫,將甲胄橫放在城垛上,赤著上身任由左右親兵為他衝洗身子。

深邃的雙目盯著城池西邊遠處,靜等著他的左膀右臂歸來。

此時田秀榮也已換過一套行裝,踏步上了城樓,來到張巡身旁,環目四望,笑道:“將軍,今年小麥顆粒飽滿,又搶在敵兵來犯時大豐收,現在即便賊兵前來圍城,我們也能拒城固守個一年半載。”

張巡點點頭,喃喃道:“南八從河陰搶回來的那批糧草已經快要告罄,如果沒有這一批小麥,我們的確難以久持。不過現在嘛,有了這批小麥,憑我們手中的三千兵馬,的確可以守上一年半載。”

田秀榮注意到南霽雲的目光聚集在西邊的官道上,知道他在想什麼,沉聲道:“現在小麥已收,南將軍和雷將軍卻還沒有回來,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張巡搖搖頭,淡笑道:“南八辦事,我還是放心的,即便真有危險,他也絕不會不向我傳遞回消息的,秀榮老弟勿憂。”

田秀榮聞言,尷尬一笑,連聲誇讚南霽雲和雷萬春的英勇機智,再習慣性地向遠方看去,陡然間,他和張巡同時看到遠處的官道上正有數十道黑影在狂奔。

號角聲起,城上城下的兵卒如臨大敵,有條不紊地按照敵軍來襲的步驟做著準備。

弓弩填滿,飛石就位,在這樣紀律嚴明的守城軍隊麵前,即便有千軍萬馬驟然出襲,也絕難討得了多少好處。

不大一會兒,六十幾道黑影終於奔到近處。

“是南將軍和雷將軍!”

城樓上眺目遠望的一名將校終看清來人是誰,大喜著向張巡稟報。

張巡也已看清那數十道黑影最前方的三人,正是南霽雲和雷萬春、陸沉香三人。疲累的臉上終於泛起淡淡的笑意,揮手對遠處那名將校道:“開城門!”

吱呀一聲,城門開啟,六十幾人一溜煙越過緩緩放下的吊橋,衝進了城裏。

張巡已領著田秀榮與一眾親衛在城門內親自迎接眾人。

三人行到近前,齊齊躬身行禮道:“將軍!”

張巡先是在南霽雲和雷萬春以及陸沉香麵上掃了一眼,特別是看到南霽雲和陸沉香臉上布滿血汙,連忙再向他們身後的眾兵卒看去。

加上雷萬春帶去的四十多人,總共應該有一百六十多人才是,但現在回來的,不過隻有區區六十幾人。

而在這六十幾人中,張巡也認得多數是雷萬春帶去的親兵,南霽雲帶去的一百敢死隊,隻有稀稀拉拉的二十幾人。

以南霽雲向來身先士卒的脾氣,若不是經曆了一場生死大險,怎會讓自己的弟兄死傷如此慘重?

張巡一把抓住南霽雲的雙拳,悲聲道:“回來了就好!”

隻這一句,南霽雲虎軀一顫,兩行老淚滑落麵頰。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南霽雲本是將軍尚衡的先鋒將,得遇張巡後甘心為張巡謀事,尚衡屢次以隆重禮節派使者前來迎接都被他婉拒,寧願在張巡左右為一副將。

張巡果然不負南霽雲所托,確是忠義無私、禮遇賢士的知己良將。

南霽雲忍著極度的疲累虛弱稟道:“將軍神機妙算,賊軍果然在上遊築壩攔水,若不是我們趕早一步,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將一場經過撿其精要向張巡稟報了,雖然對個中凶險一筆帶過,但素知南霽雲性格的張巡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場九死一生的小戰如何慘烈?

“張鳳率五千兵馬趕去河壩,應該正是想要決堤放水。”

聽到賊將張鳳親率五千兵馬飛奔至那處攔河水壩,張巡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如果南霽雲此行沒有得手,他們今日出城收割小麥的行險之舉必然會釀成不可估量的後果。

南霽雲點點頭,嘶啞著嗓音道:“張鳳隻是賊軍一後勤軍需官,按理沒有率領數千兵馬的權力,既然他都出動了,說明尹子奇的八萬大軍已然做好了攻打雍丘的準備。隻待雍丘周遭被淹,便會發起全麵攻擊。”

張巡讚賞地向南霽雲點點頭,沉聲道:“南八分析的不錯,現在尹子奇的奸計被我們破壞,他一定氣急敗壞,說不得賊軍不日就會向雍丘撲來。”

雷萬春和陸沉香聞言,麵上不由泛起凝重之色,而在張巡身後的田秀榮卻神色淡淡,似在思慮著什麼。

此時天已黑盡,雍丘城內次第亮起火把。

因為有敵兵來襲的可能,在張巡的命令下,所有的將士都已攀上了城樓,分批來回巡邏,其餘將士衣甲不解、枕戈待旦,在暴風雨來臨前的黑夜裏沉沉酣睡。

張巡手按刀柄,迎風凝立城頭,布滿血絲的雙目如鷹眼一般冷冷注視著黑夜中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