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雷雲雷豹兩兄弟所說大半屬實,但李鈺等人卻自知他們的處境。
他們這一路奔波求存,俱是處於萬般無奈,若是有一塊安樂的地方能夠容得下他們,估計他們也不會沒事吃飽了撐的要憑他們區區數百人與賊軍周旋。
這一路下來,他們前後本有三四百人,到現在存活下來的,也不到一百人了,並且還是分崩離析,各自逃亡。
想到音訊全無的四弟趙思哥,想到東出東海而生死不明的楊玉環、封常清等人,以及落魄在這一處蘆葦蕩中的自己四人,李鈺一時心中無限感慨。
與李鈺的感慨良多不同,徐慕白聽到雷雲雷豹的讚美,一張嘴直咧到耳門邊,仰頭將案前酒水飲盡,一拍木案,大聲道:“幹他娘的,若不是這群狗賊欺人太甚,老子們又怎會和他們拚命?現在血仇已經結下,即便他們不來找我們,老子們也會上門尋這些狗賊的晦氣。”
眾人聞言,齊齊側目,望向酒水沾滿胡須的粗壯漢子。
也隻有徐慕白,才會有永不退卻的豪言壯語。
雷雲看了一眼徐慕白,又側頭和弟弟雷豹對視片刻,隻見雷豹微微向他點頭,似在示意著什麼。
雷雲明顯懂得雷豹的意思,也點頭回應,然後再望向李鈺四人,鄭重道:“現在外間傳聞漫天,說李老弟乃真龍天子,早晚會一飛衝天,龍騰萬裏。隻是不知這傳聞,各位可曾聽說?”
王北川聞言,麵上一緊,猜不透雷雲話中何意。而李鈺也收起笑容,靜等雷雲應該還有的下文。
隻有水清月麵上顯出一絲笑意,轉目掃了一眼李鈺,卻是端著海碗抿了一口,也不說些什麼。
依舊是耐不住性子的徐慕白。
隻見他嘿嘿笑著,粗聲粗氣地道:“沒想到雷大哥消息也這般靈通。狗日的三弟倒是有些運道,屢次大難不死。但也就是這什麼狗屁真龍隱龍,才讓我堂堂一代霸王花跟著他東躲西藏,好不狼狽。這一月多來不僅沒碰過半個妞兒,就是老命也差點丟了。嘿,還什麼一飛衝天、龍騰萬裏,以老子看純就一掃把星。小弟為雷大哥計,等明日天一亮我們便離開這裏,不然到時說不得又會給你們巨野幫帶來什麼災難。”
徐慕白這一長串粗言粗語說來十分爽快,也將李鈺貶得一文不值,但言語中透出的語氣卻是為有李鈺這樣的結義兄弟而自豪。
雷雲聽到徐慕白說得豪爽,麵上不怒反喜,壓低聲音道:“徐老弟如此說,那便是真的了?”
徐慕白見他顏色有些不似先前,翻了個白眼,向李鈺撇撇嘴,道:“問這隱龍之主吧。”
李鈺見此,自不會讓雷雲再次開口問他,沒好氣地瞅了一眼徐慕白,才對雷雲笑道:“外間傳聞,雖有不盡不實之處,但我身上卻有許多古怪,隻希望雷大哥以後不要有見著的機會,哎……”
想到前後三次因有無心法師處心積慮地算計,讓龍影脫離身體而陷入昏迷,最後險些釀出不可預計的後果,昨夜更是差點在走火入魔中殺了朱紅雪和徐慕白,李鈺悠悠歎了口氣,順目看向徐慕白。
徐慕白感受到李鈺的目光,見他歎了口氣,本還有些陰陽怪氣的臉上顯出會心一笑,並向他吐了吐舌頭。
其意自是為了消解李鈺心中的愧疚。
但徐慕白越是如此,李鈺便越是後怕,怕有一天他會再次失控而對身邊的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這時,無智高僧曾經的叮囑又浮現腦海。隻是如今天遠地遠,自己又舉步維艱,又哪裏可能趕赴嵩山一趟呢?
雷雲自不知道李鈺心中的苦悶,聽到他隱隱自承身負古怪,麵上浮現深深的笑意,將聲音壓得更低,再進一步俯身對李鈺道:“既然是天賦氣運,李老弟何不安然取之?”
聲音雖低,但卻剛好能夠讓場中六人全部清晰聽到,卻又不會傳出大廳之外。
李鈺聞言一驚,雙目盯著雷雲,欲要將他那雙滿含深意的眼睛看個透徹。可是任憑他怎麼看,雷雲那似笑非笑的一張圓臉和滴溜溜的大眼卻好似蒙上一層薄紗,第一次讓李鈺有看不真切的感覺。
其餘四人,徐慕白和王北川麵上也浮現出微不可察的笑意,而水清月麵上並無半絲表情,隻端著陶碗慢慢品著並不醇美的黃酒。若是憑李鈺明察秋毫的視力看去,便可見他看似鎮定的神態下,端著酒碗的大手微微有些顫抖。
而在雷雲身後三尺的雷豹,一雙同樣圓溜溜的大眼不停轉動,麵上保持著一副如彌勒佛般的微笑,靜靜等待著李鈺會說出什麼話來。
李鈺雖不轉眼,但卻將場中諸人的表情納入心田,寧定片刻,突然哈哈一笑,並不說話,隻舉起酒碗和雷雲碰了一記,然後咕咚咕咚喝了個幹淨。
除了他飲酒的聲音,場中再次陷入了落針可聞的詭異氣氛中。
李鈺見此,用有些肮髒的衣袖抹了抹嘴角,沉聲對雷雲道:“我若取之,怎能安然?雖有光怪,何以奇運?惶惶流竄,寥寥數人,焉敢行此逆天之事?”
言罷,一屁股坐下,重新拾起許久不曾動用的筷子,夾著兩片肥美的大肉塞入口中細細咀嚼起來。
雷雲見他如此,麵上笑容不變,也隨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和他隔案對坐,也拿著一雙竹筷夾了兩口小菜咀嚼起來。
待將菜食咽入喉頭,雷雲又單手提著案頭的酒壇,先給李鈺身前的酒碗斟滿,再為自己倒了滿滿一碗。
但他卻並不端起酒碗,而是一手曲臂靠在案沿,微微側身,對李鈺鄭重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雷豹以為,卻是有種的,而你李鈺,便是天生的龍種。既然天地已無你立錐之地,又何妨領著惶惶如喪家之犬的眾人拚一番氣運?若能成,可以光宗耀祖封妻蔭子,至少,能夠為自己的兄弟朋友謀一片安穩的樂土。若失敗,天地悠悠,蒼狗白雲,也可慣看一番人間風月,如何?”
李鈺聞言,雙眉一跳,轉頭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水清月,再向雷雲道:“我看雷大哥不像一名魚戶,倒像極一名說客。”